《静疏》尤于

20、Eighteenth day

　　我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一夜无梦。
　　这并不是因为我深入了甘美的睡眠，而是我几乎没有睡着。
　　莲实的短信与岑林疯狂的瞳孔交替着在我脑海里出现，一切都被搅得天翻地覆。

　　坐在床铺上甩甩脑袋，睡眠不足的头脑闷痛如影随形，不肯散去。
　　然而即使知道前方存在着洪荒猛兽，我此刻也不得不往前行走。
　　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
　　只有前进。
　　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镜子里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孔，卫生间冰冷的灯光打在上面，显出一点病态的光泽。
　　我扯扯嘴角，咧出一个苦笑。
　　等所有的事情结束后，我一定要……
　　我自嘲地摇了摇头。
　　所有的事情终结后，我还会拥有未来吗？

　　去红缨区的路程，总是这样快，还没有来得及让自己腾出思考的空隙，就已经到达了目的。
　　【紫鸢市红缨医疗保健诊所】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与上次不同的是，此次我心里翻滚着万千情绪。
　　怀揣着疑惑，紧张以及对即将能够窥知秘密的兴奋与恐惧，我的手指愈发冰冷了起来。
　　冷静。
　　也许就是感冒这样没有多大的毛病。
　　冷静下来。
　　我这样对自己说着，走进了【红缨】医院的大门。

　　依旧是富丽堂皇的内设。
　　我步行在光可照人的大理石地板上，踏踏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你好，我来取莲实先生放在这里的病历档案。”
　　我站在前台，忐忑不安，尽量使自己的一句话，说得平平稳稳。
　　“请问您的名字是？”
　　前台的执勤人员礼貌又疏离，宛如一台精密的机器。
　　“烛宵，烛火的烛，宵夜的宵。”
　　“好的，可以麻烦您出示一下相关证件吗？”
　　我从钱包里拿出身份证递了过去。
　　身份证上的我做出了一个挑衅十足的笑脸，年轻俊朗，却留了一头鸡窝一样的发型。
　　执勤人员看看身份证，又看看我，似乎有点不可置信。
　　我不记得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摄的，照片上的人与我眉眼相似，但是却很难让人联想在一起。
　　我对执勤人员笑笑，执勤人员低下头，敲打起了键盘。
　　“请稍等，我现在帮您把病历档案拿来。”
　　说完，他把身份证递还换给我，走到了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

　　我紧张地等待，似乎有一千万只蝴蝶在我的胃里拍打翅膀。
　　咔嚓。
　　我听见房间门把扭动的声音，焦急地投去了目光。
　　只见执勤人员手中握着一份牛皮纸袋，看样子里面的内容应该并不少。
　　我的一颗心瞬间往下沉了几分。
　　这样的一个大袋子里，绝无可能只装着感冒发烧的过往病史。

　　“让您久等了，这是莲实先生让我交给您的病历档案。”
　　我接过来，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跳动。
　　我吞了一口唾沫，手指发颤，终将纸袋打了开来。
　　先抽出的是一张印有【紫鸢市红缨医疗保健诊所】中英名称的纸张。
　　最上面有我的名字，身份证号码，以及身高体重等等的中英个人信息。
　　继续往下看，不知道是因为【红缨】医院要效仿国际化，还是因为我的主治医生是外国人，下面的关于病症以及治疗的内容都是使用英文书写而成。
　　我粗略地扫了一眼，便停止了阅读，将这张纸张平整地放入袋中。
　　这是我的秘密。
　　秘密是不应当在光天化日下得以暴露的。
　　“谢谢，我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我努力地对执勤人员笑了一下，即使我现在一点也不存在着微笑的心情。
　　“好的，我会转告莲实先生您已经取走了病历档案。”
　　我点点头，顾不上别的，就飞一般地离开了【红缨】医院。

　　我疾走在道路上。
　　一边对自己说要快一点回家阅读，一边又有另一个声音与我说，不要看，里面掩藏着刀山与火海，是不能曝光的深渊。

　　这样害怕又期待着，我回到了家中。
　　我将纸袋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我来来回回走了几趟，终是败下阵来。
　　没关系的。
　　大不了就是白血病艾滋病，只要接受治疗的话……
　　我咬咬牙，一下将所有的材料都倒了出来。

　　里面的内容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
　　但是由于通篇使用英文书写，每一个字都要研磨好几遍，阅读起来，竟然也花费了不少时间。
　　这样一本材料，主要就是记录着对我的诊断，然后进行治疗，复诊，然后再进行治疗。
　　前前后后，从入院到出院共持续了一年多。
　　根据日期的记录，诊断与治疗的过程并不是很多，最多的部分则是在【红缨】医院静养，换言之，也就是观察与监控。
　　对。
　　因为我得的病症就是【schizophrenia】，用中文来说就是，精神分裂症，由长期服用致幻剂而导致的精神分裂症。

　　“哈…哈哈……”
　　坐在一堆资料的中间，一切都开始明朗。
　　难怪我越是记忆，就越是发现我与记忆里存在的人格渐行渐远……
　　就连莲华也说：“烛宵，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因为我不仅服用毒_品，还TM的就是个神经病啊！
　　多么，多么可笑。

　　我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我好像思考了全宇宙的事情，但是又好像没有。
　　渐渐，我感受到了寒冷。
　　是那种冰心彻骨的冷。
　　我站起来。
　　窗户外面，一轮血橙色的夕阳缓缓滑入地平线。
　　思维渐渐回到了我的脑中。
　　既然我现在在这里，并没有被【红缨】医院抓回病房，这就意味着我的精神分裂症已经好了吗？
　　说起来，我到底为什么会开始服用致幻剂？
　　我将所有的材料一张一张捡起来，按照先后摆放整齐。
　　我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又开始进行了新一轮的阅读。

　　第一遍我看得十分着急，很多细节的部分都没有注意。
　　档案中并没有记录我服用致幻剂的原因，可能是由于【红缨】医院重在疗养，对诊断并非十分专业的缘故，对于我的症状也写的十分模糊，只大抵说是服用药物后导致了情感障碍，意志与行为的衰退，以及认知功能缺陷。详细解释的话，就是我在病后，情感难以协调表现，离群独处，即使有想法也不会去实行，而最重要的是，我开始了选择性遗忘我的记忆。
　　至于治愈后，这些症状仍然会稍有残留，只是不会影响到正常生活进行罢了。
　　越是阅读，我就越感到了冷静，似乎仔细聆听，都可以听见大脑里每一个细胞运作的声音。
　　然而这个时候，忽然有个想法袭击了我。
　　那个在阴冷的雨夜，两层老旧洋房里曾经冒出来过的想法。
　　我连忙翻起了手边厚厚的材料。
　　“找到了。”
　　是那张放在最上面印有【紫鸢市红缨医疗保健诊所】中英名称的纸张。
　　入院时间……
　　三年前，正好是紫鸢市杀人魔事件暂时拉下帷幕的那段时间！
　　脑内不断冒出寒意。
　　就连我得知我使用致幻剂以及是个神经病都没有这么令我这么恐惧过。
　　那些受害者以及凶杀现场的报道不断在我耳边发出尖利的笑声。
　　会不会是我……
　　会不会是我在错乱状态下……

　　变成了杀人魔。

　　今晚没有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