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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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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静悄悄的,烛影在窗纸上晃来晃去,尚唯还抚着我的背,心疼得几乎掉眼泪。我撒娇似的哄他说:“行了,连将军,娘都多大年岁了,就是真生气也使不出什么力气来,在我这里顶多算是拍了拍,要是换你,就跟挠痒痒差不多了!”“你过来替我挨着干什么?打在你身上,可比我自己受着难多了,丫头,是惩罚我吗?”他用鼻尖蹭着我的头顶,温温热热,很舒服,我简直快睡着了。
他由着我懒散的倚在他怀里,拨开挡在我面庞的散发,悠悠的对我说:“你是惩罚我的吧?惩罚我在你离开时没有拼了命拦着你,还是惩罚我在你回来时拼了命拖着你?丫头,我一直知道清心要带你走,可我不敢当面说出口挽留,我总觉得,已经难为你陪我这么多年,就是现在死了,我也活得值了,但你日子还长,清心到底是我兄弟,如果真把你留给别人来疼,我能相信的,就只剩下他了。”
“可不就是惩罚你,我恨死你了,你离不开我的时候,就把我环在身边,等我离不开你了,你却不管不顾了,还把我推给别人照顾。怎么一个自私的人,才干得出这么没心的事。”我撅着嘴骂他。其实说的都是讨巧的情话,我以为他会耐不住吻我,谁知他却哽了哽真滴了泪。我慌忙拿手摸着他的眼睛,道:“逗弄你的话呢,怎么还认真了,多大人了,不带你这样的。”
他捉住我的手,整个按在脸上,缓了半天,忽然说:“丫头,我再也不放你走了,我以为还能麻木的活着,原来不行,我再也不放你走了……”我笑着,揉着他的眼睛,道:“尚唯,我对不起你,要是我不嫁来连家,你就没有这么些的痛苦,可我非得来不可,知道吗,我一直在想,连将军这么英武俊朗的人,若是有一个孩子,该长得什么样子?是不是像你一样有黑得浓郁的瞳仁,或是曲线分明的嘴唇,还是坏到家的糟糕脾气?”
他终于露出轻松顽皮的表情,两指轻轻弹了一下我的小腹,道:“兴许是一个横眉立目的厉害姑娘,一出来就敢挥剑往我胸前刺呢。”我眼前登时出现了这样一个女孩,额前碎发向上揪起一个小刷子,粉嘟嘟的肉脸上有圆而亮的双眸,眨巴眨巴的看着你,偶尔会把眉毛往上翘一翘,装出严肃而其实天真的样子。她会蹦跳着钻进尚唯怀里,向她爹吵着要吃糖葫芦,她爹就笑眯眯的单臂把她举起来扛在肩上,一起在明媚的阳光里去赶集。
他见我走神,敲敲我的额头,调侃道:“你每次不说话,我总觉得这丫头在思忖什么坏主意呢。”“哈哈,我在想,也许肚子里面的是个蓬头赤面的小妖怪,怀胎十月以后就会蹦出来,瞪着眼睛大喊,哪个是我爹,还不快过来背着我!”他放声大笑起来,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道:“倘若真的是个小妖怪我也不会意外,那就是没有随他爹,而是像了他娘了!”
我头一回这样舒心惬意的同尚唯待在一起,我俩针锋相对时,待在一起就觉得日子过得缓慢,沉闷的熬着;我俩柔情蜜意时,待在一起又觉得日子过得飞快,忐忑的度着。那时因为清心和娘,哪怕是与尚唯抱着,我也提心吊胆,会想,不知分离是不是就在下一刻。
地上被娘摔碎的杯盏还没收拾,本来他们走后,小南是提着扫帚来过的,可是被尚唯撵了出去,他只顾着把我箍在怀里,劈头盖脸的吻着。那时娘和二哥、清心,都还在屋里看着,我起初羞涩的抵触,用力的推他,但他不管不顾,几近疯狂。我想要投给清心感激的眼神,感谢他到底骗了我,感谢他到底放了属于尚唯的这条性命。可尚唯的吻这样美妙,这样让我沉醉,我迷恋的与他缠在一处,顾不上周围所有,等我们停下对视着喘息时,屋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我还依稀记得清心声嘶力竭的喊出我有孕在身时娘的表情,不是简单的错愕,而是掺杂着惊喜与疑惑,揉合着迷茫与期待的模样。还有连尚奕,大概之前已经从清心口中了解了真相,反倒是一派淡然,只是看着清心的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感恩与同情。我在那一刻,本应是欣喜和意外的,却没有,竟是第一次,对清心燃起一股子心疼,是那种狠狠的心疼,疼得难以遏止。
门外有人叩门,只轻轻的三下,我知道,那是清心的习惯。他跛着脚进来,递给尚唯一个纸包,对他说:“溶在水里给若婉搓背吧,这是最好的创伤药了,放心吧,对腹中的胎儿没有半点儿影响的。”尚唯接过来,低头看了看,硬撑着站起身,用力捶在清心的肩头,道:“你救了我一条命,我给你的回报是断送了你一条腿,清心,我的孩子还没出生呢,你又救了他一条命……”尚唯没说完,清心便苦笑一下,接话道:“怎么着,你打算把我另一条腿也留下?算了吧,本也没打算回报的,反正你能给的我不想要,我想要的,你又绝不肯给。”
尚唯叹口气,展开拳头,拍了拍清心,认真的说:“清心,我想给你认个错的,可我面子薄,话都在心里,嘴上,却半个字都吐不出,你恨我也是应当的,骂我也是应当的……”清心又打断他,眼睛望着别处,道:“劝我留下来吗?尚唯,我是坦荡磊落的人,不爱藏着掩着,我得跟你说,往后我心里也有若婉,我喊不出三少奶奶,更别说什么三嫂了,我还是见不得她有委屈,还是恨不得天天看见她,还是惦记着她吃没吃,累没累,笑没笑,以你的性子,受的了吗?”
尚唯仰起头,刚要开口,清心对他摆摆手,继续说:“你受得住,我也受不住,我见不得你看她的眼神,听不得你喊她丫头,更别说刚才……”我的脸腾地一下红起来,清心察觉出,便收住话,又摇摇头,往门外走了两步,又停下,道:“你不用谢我,尚唯,我留住孩子是舍不得若婉难过,我带她回来,是不想她夜夜偷着流泪,所以你不用谢我,我只是想对她好罢了。”
已是夜半,清心却执意要走,片刻都不留,我们那次离开时的情境还历历在目,今天竟是同样的,一样的时辰,一样的大雨,不同的只有一处,这一回,我留下,而走的是清心一个人。我心中酸涩,不仅仅是恻隐之心,我是真的对不住他。
清心要回去规整行李,尚唯赶我到外间回避,说有几句话与清心商量。我带上房门出去,里面隐约传来交谈的声音,低沉而含糊,我听不清也不愿偷听,既是尚唯想背着我的,必然有他的道理。
隔了半刻钟,清心推门而出,我正在房中央站着,他微笑着看我,缓缓走过来,动作轻盈又熟悉,到近前,柔声对我说:“若婉,我走了,你要保重。”我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埋怨与失望,也看不到伤心和惆怅,仿佛之前所有都没有发生过,他只是一个从远处来的密友,在家中团聚几日,便自然要告辞一般。
“天亮再走,清心,你天亮再走,成不成?”我忍不住抽泣,渐渐泪水汹涌。他站定,抬起手想要摸我的头,或是擦我的泪,终是放下了,而是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我,仍是笑着说:“不哭,我明天走。”
这一夜我的辗转竟第一次不是为尚唯,而是段清心,尚唯也失眠了,我们彼此不语,直到破晓,尚唯忽然揽过我,拥在怀里,道:“丫头,咱们注定对不起清心了。昨天我求他一件事,当然,时至今日,我欠他的太多,反正此生是还不完了,也就不怕欺他更甚。我只求他,在我生命燃尽以后,能顾念兄弟之情,和二哥一起照顾你和孩子,能说出这种话,我是不是太龌龊无情了?”
我把头埋进他胸前,央求道:“尚唯,我今天去送送他吧。”尚唯没说话,而是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我渐渐有了倦意,他仍是节奏温和的拍着,我终于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梦里是那个深夜,我转身出门后,尚唯撕心裂肺的呼唤,那种声音我再没听过,因为一次就足够让你肝肠寸断。
我去找他时,清心已经收拾妥当,依旧是我们来时那个简单的布包,他的屋内一尘不染,床上也是整洁如新,好像根本不曾有人住过。他穿着银色的衣袍,发髻上裹着白色发带,长长的垂下来,同乌黑的头发混在一处,精神又耀眼。
他惊讶的瞪着站在门外的我,半天说不出话,我只得径自走进,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尚唯和二哥,一会儿说是要送你,尚唯觉得对不住你,不许你走得落寞。”我不知该怎样起个话头儿,随口说着无聊的蠢话。
清心笑笑,拿起放在桌上的包袱,挎在肩上,对我说:“若婉,你送我吧。”我点点头,依言起身,与他并肩出门。从段清心的院子到连府大门,需要经过池塘,他故意在那里放慢脚步,我明白他的心思,便顿住脚,一起面向池塘站着。
清晨的阳光虽不足,却也映得水面波光粼粼,两对鸳鸯已经拨掌戏水,好不快活。池面上的莲花,正在旺时,铺天盖地,挤满池塘。我从袖中拿出裹在手帕里的玉坠,是清心的传家物,被池水这么衬着,愈加白得惊心。
“清心,你爹娘给你的念想,你带在身边吧,倘有一日,遇见能百年好合的心上人,就交给她。你对我千好万好,我都记在心里,你的坏处不是,我也件件不忘,但愿你,也是如此。清心,你是行走江湖的人,四海之内多朋友,嘱托你的话,我说了倒也显得多余,只有一句,盼着你活得好的人很多,而程若婉,在当中最甚。”
他伸手指着远处,道:“若婉快看,莲花开得多好啊!你来连府之前,我曾无数次在这里经过,从没注意过莲花也能开得这么好看,你来以后,我才知道,没有什么花能美得过它。”他露出孩子似的满足表情,接着说:“若婉,你来以前,我从没想过要娶妻生子,你来以后,我也从没想过同别人成亲生子。”
他那我手中拿过玉坠,问我道:“你不要了?你不要我也不要,咱们扔进池塘里让它陪着莲花吧。”说着便挥臂一投,我吓得大喊:“你别!”他已经掷出去,见我真的急了,又不紧不慢的在我眼前摊开手掌,我舒口气,幸好,东西还在,他只是做个动作骗我罢了。
“还能真的扔了?你舍得我也舍不得。”他重新将玉佩交还给我,又说:“你收着吧,等孩子来了,就替我送给他,我好歹也算叔叔,不能这么吝啬,见面礼总是要给的,往后你不算替我存着,算是替孩子收着吧。”
我听了又是酸涩,攥着玉坠低下头掉眼泪,他换了轻松的口气,半是认真半是哄我道:“我爹娘的念想搁在你这儿了,你留什么念想给我呢?”我想了想,貌似除了头上的莲花玉簪就再没值钱的东西了,于是伸手去拔,他拦住,笑着说:“旁人的东西我不要,要了也不是你留的念想,换个别的吧!”
“我好像都是旁人的东西,玉镯是我娘给的,手帕是环儿绣的,还有家里的两锭金子,也是过年时老太太赐的,大概你就更不会要了。”我前思后想,实在没有能掏得出的了。愁眉苦脸的看着他。他在我脸前挥手,道:“怎么没有,你这头发眉毛的,就别吝惜了,剃下来给我带走挺好。”
我被他逗得停了泪,忍不住笑出声,他站在对面看着我笑,是那种很贪婪的眼神,几乎将我吃下去。“从咱们走,到刚才这一刻,你第一次这么开心的笑,没有负担,也没有惦念,真好看,若婉,我就要这个笑容当念想吧,都画在心里了,一闭眼就看得清清楚楚。”他义无返顾的转身,迈开大步走向马厩,再没回头看我。
尚唯和二哥都在门口,见清心牵着马出来,便上前寒暄,我在他们身后安静的站着。说话的间隙里,尚唯解下外袍丢给环儿,吩咐道:“风大,给三少奶奶披上。”清心斜眼看到,便跨上马,对尚唯和二哥说:“不是永别,没必要那么隆重,她有了身孕不要着凉,都回吧!”他轻点马腹,像初见他时那样潇洒,片刻就不见了。
我随着尚唯、二哥回房,竟然看到娘在院中站着,尚唯见了,便把我挡在身后,对娘说:“您容我们两天,她有孕在身,不像从前那么方便,我得安排好舒适利落的宅院,再搬出去,最多不出月末,我不会食言的。”尚唯说着咳起来,他本就虚弱,又加上彻夜不眠,腿上立时有些站不住,扶他的下人干脆将他的胳膊架在肩上,让他更少出力。
娘清清嗓子,没有往日的威严,倒更像个长辈的样子,对他俩说:“你们先进去,我跟若婉有两句话。”尚唯刚要回嘴,我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说:“你得给你儿子做个榜样,回头他也这么顶我,看我怎么找你算账!”他笑了,扫了一眼我的肚子,虽是不放心,却也跟二哥一起进了屋。
“若婉,前头娘说了伤你心的话,你记恨着呢吧?娘给你赔个不是吧,你腹中的孩子,我想……”她的道歉未见几许真诚,倒是没离开傲慢。我毫不留情的拦住她,牵着嘴角讽刺道:“我腹中的孩子,娘,我猜,您既然先前怀疑我做了对不起尚唯的丢脸事,那么现在,大约该怀疑我腹中的孩子是否真的来自尚唯的血脉?”
她有些窘迫的阴下脸,伸手摸了摸我的肚子,我不由自主的闪躲,她见了,叹口气,道:“别当着孩子说这些恩怨,若婉,娘向你认错,娘知道孩子定是连家的骨血,我还指着他延续香火呢,你帮着娘劝劝尚唯,到哪里能有家中住得舒服踏实,何况你现在身子沉,不能跟着他四处奔波受委屈!”
“娘,连府是好,但算不算我的家就得两说了,我跟着尚唯,他在哪里,家就安在何处。再有委不委屈的,我觉得您跟我讨论这个就可笑了,我跟您说过,无论怎样忍气吞声,无论怎样逆来顺受,我只为尚唯。但从今往后,我不了,我过得好不好,太重要了,跟好几条性命关联着。所以娘,长幼有别我记着,不会跟您乱了辈分,不过来自心底的敬重,我只能说,怕是往后没了。”
环儿跑出来,气喘吁吁的说:“小姐,三少爷着急了,您跟老太太聊完了,就赶快进去,要不然三少爷又该发脾气了。”我提裙给娘施了礼,她没说什么,但瞬间竟是萎靡下来,我的心软了软,又补了一句:“天凉您先回去,有事差人叫我们就好。”
尚唯不肯上床,倚在门框上等我,我刚踏进来他就把我拉进怀里,我双手似扶似抱的擎着力,对他说:“你着什么急,娘还能把我给吃了不成?”“没有,我是怕你太厉害,把我娘填进肚子里。”他调笑着,疲惫的喘息。我将他安置到床上,他的腿经过这一整天,又肿得要命,一个指头摁下去呀,立刻凹出深坑。
我把几个枕头摞起来,统统垫到他脚下,然后拿出清心配的药酒,来来回回的搓揉。他一下子扼住我的手腕,道:“丫头,你有了身孕,理应被我捧在手心里宠着,我对不住你,你别弄了,我看你这样心里难受得紧。”“尚唯,咱们不走了成不成?我知道要是到了外面,你定能把我照顾得好好的,没有半点儿不妥。可是,我到底在这儿住惯了,还有二哥陪着解闷儿聊天,再说,这里有孩子的奶奶和二伯,都眼巴巴盼着他呢,咱们留下成不成?”
我知道尚唯打定主意要走,全是为我,他不愿我再受丝毫委屈,不愿我再顾着旁人的脸色生活,可这里,其实真真的,是他住惯了的地方。他兴许读懂我的心思,垂着头不说话,脸色难看,我下巴抵着他的肩膀乱蹭,撒娇道:“行不行?娘说的对,我身子沉了,现在看不出,过不了十天半月,你再见我,准保先得出冷汗,脸也圆了,腰也粗了,你哪里还喊得出丫头,估计要喊大婶了。”
他绷不住笑起来,眼神在我脸上凝住,亲昵的唤我丫头,我脆生生的答应一句,他不罢休,又是不停的叫:“丫头,丫头。”“听见了,听见了,你别再闹了,下人们听去多害羞,你多少给我留点儿脸面吧!”我打闹着去捂他的嘴巴,他一闪身,我扑个空,趴在床上,他立即覆上来,牢牢摁住我的双手,我嚷道:“尚唯别闹了,你碰了孩子呢!”
他先是啄在我的面颊,又移到唇上,边吻边说:“连尚唯的娃娃哪有这么娇气,他霸占着你十个月,不许我放肆这一会儿?我不依,这是我的丫头,你快应我,丫头,丫头……”我哭笑不得,却又不舍得同他分开,也探着身子回吻,轻声答道:“我在呢,我在呢。”
早上竟是连尚奕亲自来送早饭,我惊讶的接过来,不好意思的对他说:“你跟着忙什么,我到中厅去吃就好了,尚唯就别去了,他昨天一直没好好歇着,腿还很肿呢,今天死活不能让他下床了。”尚唯冲着连尚奕撇嘴道:“没有那么严重,她是大惊小怪呢,二哥,这两天你也累了,让下人来送就好了,你忙正事去吧。”
连尚奕摁摁太阳穴,自顾自坐在尚唯对面,又示意我也坐下,正色道:“老三,弟妹,能不能听二哥一句劝,留在家里?娘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也诸多看不惯,可她昨晚跟我说,让我给她在外面找一处房子,她搬出去。老三,娘疼你,哪里能让你出去受罪?再说弟妹肚子里有咱连家的骨肉,娘更不能让她没个正经着落,她说既然你执意不肯在家里住,多半是因为娘的过错,两者权衡取其轻,娘说了,她走。”
“没有必要,这是娘的家,她这么大年纪,哪里能离了住了一辈子的屋子?二哥,你去跟娘说吧,尚唯答应不走了。”我说完,扫了尚唯一眼,他不置可否,沉闷的望着窗外。二哥见他不表态,也不好说什么,为难的看我。我只好再打圆场道:“连府这么大,想见一个人还得走上两刻钟呢,想躲一个人,大概一辈子不见也行得通,何况压根也谈不上。二哥,我愿意留下,能跟尚唯在一起,我对谁都是感激不尽了。”
尚唯总算抬起头,看看我,对连尚奕说:“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连尚奕立刻击掌大笑,兴奋地站起身,道:“我跟娘说去,弟妹,二哥在这儿跟你起个誓,往后在连家,就是老三说的这一句,弟妹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他刚出去不多远,又返回来,站在外间喊我:“弟妹,你出来一下。”我撩开帘子,看他有些怪异的朝院子里指了指,道:“素娘来了,带着包袱,想是跟你和老三来道别的,昨天她就要走,是娘拦着,她伺候娘这些日子,还是尽心尽力的,又会看眼色,娘依赖她,倒是真的。”我笑道:“还有一个功劳你没说,给尚唯做的吃食,也没人赶得上她那么精心呢。”
我让二哥进去陪着尚唯说话,对着铜镜理理头发,弄得足够利落了才走出去。素娘换了自己的衣服,是素色的棉布裙子,头上又插回那支木簪,一个人在院子里踱步。我要她一起坐到院里的摇椅上,她惶恐的拒绝,拼命摇头道:“三少奶奶这可使不得!”“你不是要走了吗?既是走了就不是连家的下人了,顶多说得上是连家三少爷的旧识,那到家里来做客,就没有不坐下的道理了。”
她点点头,膝下软了软,像是要跪下,我摆手道:“你别,你要是给我跪下了,那就是不肯走,还要做连家的丫鬟,那我可更难受了。”她不知所措起来,我拍拍身边的椅子,对她说:“你坐吧,咱俩说几句话。”
她终于坐下,还是侧着身子,只占了椅子的边缘。“素娘,你总是说,你命不好,我想说,命不好不碍的,还能等着大家帮衬,无论是穷还是苦,都没有到不了的尽头,只要有人帮着,什么都能熬过去。可心不能不好,心要是不好了,那就谁也帮不上了。”
“三少奶奶你说的有理,可我也有很多难言之隐,想说,却无从说起,也没有半个人愿意听的。你有尚唯,有二少爷,虽然、离得远些,总是还有父母,能跟你商量,给你安慰的人这么多,我的心事,你是体会不到的,命苦的人,大多有些怪癖,都是生活磨的,您哪里能想得通呢?”
“素娘,我同情你,却不认可你所说的,阴暗的人才会总看到黯淡的一面,要是你努力活着,凡事往好里琢磨,我想,能活得更好,你信不信?”她没回答,但我看得出,她心中必然有所触动,只是还不肯低头。我从她手里拿过包袱,递给一旁的环儿,对素娘说:“跟着环儿回去吧,你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的,想一走了之可不行,我罚你接着伺候老太太吧,她嘴上不饶人,对下人又万般挑剔,让你跟着她,我心里才能平衡些。”
她不可思议的张开嘴巴,呆呆盯着我看了好久,忽然跪下来,哭着道:“三少奶奶,三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全都是我错了……”我挥挥手,笑道:“你这样我可不习惯,素娘是多么骄傲的人,哪有低头的时候呢?你去吧,我看你跟着老太太能好受的!”
“娘,你去看看,外面有个人,一直在咱们家台阶上站着呢!”念瑞拉扯着我的衣服,非要我跟他出去。我正带着念心和几个丫鬟在院子里踢毽子,她爹微笑着坐在旁边瞧着,间或招呼念心过去喝水,或是嗔怪我动作大了,小心摔了。他手里本来举着账本,但眼睛不够使,渐渐就扔到一边。
我拽住念瑞,骂他道:“你爹说了不许你往外跑,怎么就是记不住,上次他打得你还不够狠啊,当初就应当只生下念心一个呢,不知招惹了哪一路神仙,还连同这么一个小妖怪给我们送来了,你给我到墙角面壁去!”
“弟妹,你再对我儿子不客气,别怪我跟你翻脸,念瑞,二伯给你买了好些个吃食,一会儿跟我到二伯屋里面吃去。”连尚奕把念瑞举到头顶,左左右右看不够。念瑞还是不依不饶的说:“二伯,你快跟我去看看,真有人在咱家门口呢。”“好好,二伯跟你去,二伯跟你去。”连尚奕跟在蹦跳着的念瑞后面,一起出去。
尚唯笑了笑,又捡起账本,对我说:“丫头,你别由着二哥惯他,这长大了还能成什么气候,不天天喝酒耍钱都对不起二哥。”“你先甭说二哥,你也不许惯着念心,要不是这两日阴天,大概月亮你已经给她摘下来了。”
正说着,院门被推开,念瑞跳进来,大叫一声爹娘,我刚要骂他屋里,就见连尚奕引着一个人走进来,他仍是青丝白绾,脸上没有岁月痕迹,笑得如此肆意畅然,径直走到我面前,柔声问我:“若婉,你过得好不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