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烬城 ...
-
他叫烬城,是余锦山庄的主人。烬城说他与母亲年纪相仿,可看他的样子也不过是十几岁的风流少年,原谅我那时词汇太少,不懂什么才比宋玉貌赛潘安的形容词,也不知道有关面色温润如玉,一双冷酷的双眼咄咄逼人的修饰语,只想说,真好看啊。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了。虽然那时在我六岁的人生里只见过他一个男人,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他只让我叫他的名字,从来没有让我叫他长辈一类的尊称。
余锦山庄很大,大得让我在第一天轻易迷路。烬城派出了所有下人来寻我,一个眉眼弯弯的小丫头在一片荒草丛中找到了已经睡熟了的我,她对远处的人喊着,瞧,芜颜姑娘在这儿呢,她睡着了。我被她的一声叫喊惊醒,看着她对我微笑,我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事情的起因经过,就被那个小丫头一下拉了起来,说,走吧,带你去见主人,主人要担心死了。
我跌跌撞撞地牵着她的手一直走,走到烬城的居所。烬城正喝着茶,见是我,放下手中的茶具,眯起猫一样的眼睛,挑起我的下巴,说,才来第一天就这么不安分。他的话不带有任何感情,却还是让我哆嗦了一下。
他又浅浅笑着,说,看来,是该找个丫头伺候你。烬城随手指着那个找到我的丫头说,就她吧。那丫头轻轻行了个礼,谢谢主人。
那个找到我的丫头叫看月,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很是可爱。她每日伺候我穿衣吃饭,比母亲还要细致。烬城说他要帮我铺好未来的道路,每日亲自教我暗杀,教我音律,教我识文认字。看月带着我在余锦山庄迂回盘旋的道路上来回穿梭,往返于后院与我居住的听雪院。
看月常常一边帮我梳妆一边说,姑娘生得真是美啊,长大要迷死多少的男人啊。我低头不语。母亲也曾说过相似的话,可我不明白,美与不美又怎样,反正我是不懂爱的。
我的本领是烬城亲自教的,作为偌大的一个山庄的头头,按常理来说他每天时要有很多事情来处理的,但根据“万贯家财省一半”的硬道理,他这偌大的山庄是他一点一点从牙缝里抠出来,从指缝里省下来,然后一砖一瓦建成的,由于山庄开销过大,据烬城所说,像他这么全能的老师在市场上是天价,余锦山庄请不起,而他不希望我成为一个由三流师傅教出来的四流徒弟,只好亲自来教我。
烬城教给我的那些暗杀的动作,我学得很慢,常常做错手势,念错了咒语。烬城用他的剑柄狠狠地抽打我的手心,打到整个手掌都肿了起来。看月之后总是在哭,拉着我的手,眼泪一串一串的落下来,滴到我的手心中,喃喃道,主人怎么这么狠心,把姑娘打成这样。说话间,已经有人敲门,是烬城派人送来的药酒,看月小心翼翼的为我擦上药酒,和母亲一样温柔。
余锦山庄种满了黑色的曼陀罗,一朵一朵地,闪着戾气,带着不可预知的死亡的光泽。夜晚看去,与漫天繁星相呼应,越深,越不看不清后面的东西,越是绝望。
曼陀罗那片黑色的花海不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在曼陀罗的后面。那是一座小小的亭台。虽然已经不能称作是亭台,因为已经破落地不成样子。依稀看辨认出那亭台曾经是个精致的玩意,只是墙瓦坍塌,四周的草也像是被人赌气是的拔了光,空空的。
有一天我被烬城打手心打得实在是伤心,就跑到最让我讨厌的黑色曼陀罗的花海中,一边想着看月曾经和我说的曼陀罗的传说,一边往前走,看看这片望不到尽头的花海究竟有多大,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个破落的小亭子。最让我惊喜的不是这个闪着琉璃色光彩的小亭子,而是在那片废墟里的三朵依偎在一起的栀子花。
在我活着的年岁里,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花。纯白得不可一世,骄傲的不可方物,柔弱的茎倔强地撑起大瓣的花朵,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恣意着自己的美丽。
实在是太美。
其实我本来是不知道那是栀子花的,也不想探究那纤纤弱弱的花叫什么,只是有一日一朵小花被风吹的掉了下来,我便拾起插在鬓间,一蹦一跳地跑回了听雪楼,听雪楼的其他人对我都是爱理不理的,仿佛我很不招人待见,那一日当然也不例外,只是看我的目光多了一丝丝探寻的意味。
但是看月不一样,她照顾我永远认真细致,仿佛我是她的亲妹妹一样。那日看月看到了我戴的花,突然紧张起来,问我哪来的栀子花,谁让我插在头上的。
我奇怪。栀子是什么。
看月一把扯下我头上的花。傻姑娘,余锦山庄是不让有别的花存在的,尤其是栀子,更是主人的禁忌,看月顿了顿,语气突然严肃,是谁给你花让你戴的?
说话间,烬城已经走了进来。
什么花?
我低着头不说话。看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她这样生气,一定是我犯了错误。我不说话,看月把花揉在手心也低着头不说话。
烬城在我们俩身边转了一圈。
哦?那就让我猜猜吧。是栀子?
看月的身子轻轻地抖了一下。
烬城突然笑了起来,握着看月揉着花的那只手,将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将揉的几乎碎了的栀子捏在了他的指尖。
看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请主人饶恕姑娘。是看月没有看好姑娘,请主人责罚看月。
关于看月的这套说辞我早已听腻。我这几年在余锦山庄犯的错误太多,看月每次都这么说,一开始的时候我还和她抢着背,现在我连背都不屑背了。我们犯的错误实在是太多,有时候烬城心情好了便饶过我们俩,有时候心情不好了就把我们俩一脚踹飞,踹到树上某个草堆或者某处的水塘子里,所以这几年我的水性和爬树的本领练得炉火纯青,在余锦山庄我说我是第三,没人敢自封第二,当然,除了看月,她是第一名。
她的本领比我被踹进的最深的塘子都还要深,除了烬城,她几乎没有怕的人。每次我在水塘子里湿漉漉地挣扎着爬上来时,她早已衣冠整洁地漂在水面上,第一次看到她漂在水面上时,我突然觉得自己疯了,或者是眼睛花了。我以为她已经溺死,成了女鬼,要索我的魂。直到她过来使劲把我摇醒我才意识到我尚在人间。第二次,第三次……我就逐渐的习惯了她的神通广大。还有我被踹到树上乱叫时,她已经在安静地在树下看我张牙舞爪的乱叫,并捂着嘴偷笑了。她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只怕烬城一个人。
烬城打量着手里破败不堪的花,轻轻地插到了我头上,然后挑起我的下巴,细细地欣赏了一番,说,这栀子花倒是挺配你的。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拂袖而去,只留下一个潇洒地背影,给惊惶失措的看月留下无限遐想。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哦,原来这花,叫栀子啊。
余锦山庄的人常常在远处指着我说,像啊,真是像啊。我问看月,我像的是谁,看月只是低着头说不知道。她只是一个小丫头,又能知道些什么。我没有追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