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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等闲变却故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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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等闲变却故人心
梦终归是梦,我梦了无数次相如骑马回来的样子,然梦醒时,仍是没有半点相如的消息。公公婆婆也很着急,欲寄信询问,又不知相如身在何处。这样一来,日子越发的愁苦了。公公婆婆总担心着相如是否遭了不测,面容日益憔悴,每看着我怀抱着孩子,便都无奈地叹息着。
时光荏苒,相如离家已是五年了,再过几月我的小女儿盼儿就满四岁了。一日午后,天气略有些沉闷,哄着盼儿睡了。我便找出前几日未给盼儿做好的小衣,继续缝起来。刚缝几针,便听到院内有车马喧声。我从窗内往出瞧去,只见两辆甚是华丽的马车并两个小厮在院中。其中一辆马车内打帘出来的不是相如是谁?我心里生出细细密密的酸来,直酸疼眼眶,化成颗颗晶莹剔透的泪。
公公婆婆早已迎出来,满面皆是纵横的喜泪,一面拉了相如细看,“相如,你,你可回来了!”,一面又唤着我,“莫愁,快出来看看,相如回来了!”我忙用绢子拭了泪,放下手里的活计,急急迎出去。相如一身祥云锦衣,满面含笑,“我回来了。”欢喜若一股清泉从心底溢出,我轻唤到,“顾郎!”相如看向我,伸出他宽暖的大手握住我的手,“莫愁,你瘦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君消得人憔悴。”我含笑答道。正欲与相如携手进屋细叙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文君拜见公公婆婆,拜见姐姐。”公公婆婆眼里尽是疑惑,只是睁着眼细细打量眼前盈盈拜着的女子。
那女子着红色霓裳,襟上绣着几朵桃花,如水青丝梳成云鬓,鬓上斜簪着一枝绛色朱花并一朵红色小花。那红色小花看着颇为眼熟,竟是这时节乡野间常开的花。我正忖思间,那女子微抬起头来,黛眉明眸,朱唇微启,肤若凝脂,当真是面若桃花,艳丽动人的美人。“君儿,乡野之家是不用这么多礼的。快起来。”相如松了我的手,便要去搀她。我突然觉得相如的手从我手里抽离了我所有的力气,身子软了起来,心下隐隐地痛了起来,“君儿”,他唤的那样亲昵,他搀她的手是那样急切心疼。
我勉强撑着身子,拼命说服自己一定是误会了。可是相如接下来的话却一点一点将我的心撕扯的破碎,“爹,娘,莫愁,这是君儿,闺名文君,是当今朝中宰相贾政明的千金,亦是相如在京为官时所娶的夫人。”相如已小心地搀住贾文君,眼神明亮,与他当年在枫林里与我相遇的眼神如出一辙。空气如凝滞了般,我大口地呼吸着,却在闻到女子身上的胭脂香味时,更觉胸闷。贾文君突然含笑看向我,“常听夫君提起莫愁姐姐,今日一见,才算明白姐姐是多么可心的人。”我努力把泪逼回眼眶,勉强挤出一抹笑来,“妹妹说笑了,莫愁一乡野女子,怎及妹妹千金之躯?妹妹美貌,连我这女子看了都要动心呢。”相如听着,面上笑意更浓,“看你们如此和睦,我便放心了。”倒是婆婆,深深看了我一眼,目光尽是不忍。我强装笑颜,随众人进了屋,心里却是凉得发苦。我为屋内人一一沏了茶,实在不忍看到相如与贾文君的亲密样子,便起身说要回房看盼儿。相如的目光立即探询过来,“盼儿?”婆婆与公公忙解释道,“盼儿,是莫愁与你的女儿。”接着婆婆又细细与他说起盼儿,我不理会,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盼儿还未醒,小脸粉扑扑的,小小的嘴儿微微嘟起,很可爱。我瞧着她,心里五味杂陈。当初给她取名,就是因为时时盼着相如回来啊,可如今……如今,我宁愿他不要回来。
“求得凰兮,自当一心一意,白头不相离。”
“顾相如愿就此发誓,此生若有负莫愁姑娘,当血染此枫林!”
“莫愁,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妻子了,我定与你白头不相离。”
我想起曾在闺房中读的诗经里的《氓》,“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原来男子多是这样凉薄,得不到时,说不尽的浓情蜜意,得到了,便不再珍惜。许是一开始就错了,是了,他遇见我时,只说愿做我的卢生。可他分明就是顾相如啊。顾相如,贾文君,或许他们便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佳话的延续,他们在一起才是天经地义的吧。总以为“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便一直默默地等待,因为怕错过他的归来,甚至不敢离开这院落一小步。然今时,竟是应了一句“等闲变却故人心”!
“娘,你哭了。”盼儿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忙拭了泪,抱起盼儿,“娘没哭,娘是不小心让灰尘弄到眼睛了。盼儿睡醒了?睡得好不好?”
盼儿的小手抚上我的脸,“盼儿睡得好。盼儿帮娘看眼睛。”说罢,她已睁着如星般明亮的眼来瞧我的眼睛,“娘的眼睛好红。”
我笑笑,正要与盼儿说自己没事,相如的声音便响起在身后,“盼儿,让爹抱抱。”盼儿不曾见过除公公以外的男子,见眼前的人是生人,直吓得往我怀里钻。“你不是我爹,娘说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要等我长大,才回来呢。”相如一脸尴尬,讪讪地缩回欲抱盼儿的手,看看盼儿,又看看我。终于他对着我说,“莫愁,是我不好,让你等得太久了。苦了你和孩子了。”我嘴角沁出一丝冷笑,“莫愁喜欢等待,毕竟等待里含了一心人归的希望,含了一心人归来白头不相离的梦。”“莫愁,我……”,相如看着我,欲言又止,终是化为一句淡淡的歉意,“对不起。”我抱紧盼儿,不理他,只跟盼儿说,“盼儿说得对,盼儿的爹爹要等盼儿长大后才能回来呢。”盼儿眨着眼睛点头,仍是有些好奇地瞧着相如,“娘,他是谁?他是不是喜欢娘,才骗盼儿说是爹爹的?”我心上一疼,眼角瞥见相如的手握紧成拳,想是很用力,每根指节都发白了。喜欢?再喜欢也只是从前了。我亲亲盼儿的小脸,“盼儿,他是叔叔。他骗盼儿,是希望盼儿快点长大呢。”“哦。”盼儿不再问什么,只安静地扯着我的绢子玩儿,绢子上绣的戏水鸳鸯被揉得分开,却依是没有半分愁色。相如怔怔地站了会儿,长叹一声,踱了极重的步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