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苏长乙

32、Action32 再见故人

　　我回来的时候，若云仍站在楼下。同样的位置，等待主人归来的小狗的姿势，他连步子都没有挪动一步，见我回来他顿时笑了，路边的灯光照射在他的脸上，莹洁如玉的肌肤在夜空下是那样的耀眼。

　　顾安然的求婚我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但这并不能代表这件事没有在我心里卷起浪花。此时我的心绪是十分复杂的，见到若云的那刻我本是想转身离去的，但当他笑意盈盈的跑到我面前时，我却无法赶他离开了。

　　当然我也不会把他带到家里，可能对大多数人来说出了什么事吃亏的是若云，但我却不这么想，就算男人长得再怎么美他也不是女的，在这个世界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永远是更容易吃亏的。

　　我借着请他吃饭之由自己饱餐了一顿，虽然花了一些钱，但发生一些事后就没那个心情去斤斤计较那么些了。

　　把若云打发走之后，我一整夜都未合眼，在床上翻来覆去，眼前一会儿出现顾安然求婚的场景，一会儿又是回忆小时候与舅舅在一起的时光，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在我的脑袋中混淆在一起，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似的，大脑疯狂运转了一晚，到第二天清晨才终于支持不住了，闭上了眼，晕睡了一天。

　　再起来时已是次日黄昏，又饿又晕，下楼吃了晚餐，回来又睡了，只为养足精神为明早的拜师做准备。

　　几日前我就偷偷去过舅舅原来住着的房子，小时候过年时，我还曾和外公一起在那呆过一些日子。记忆虽模糊，我却也糊里糊涂地找着了地方，舅母从屋子里出来还险些瞧见我，不过见着了也不一定还认得出。

　　盘算着明日自己该说的话，在心底打了十来遍的腹稿才安心睡下。

　　鸟儿们起得早，在窗外叽喳叫个不休，我打开窗户，枝头的鸟雀砉的一声拍翅飞远。
　　清晨的空气扑面而来，我给自己打气似的扬起笑，望着远天，心里却没个底。惶惶不安的坐上车，直到车到站，我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舅舅的家在郊外，外公声名在外舅舅的棋艺也自然不差。舅舅现在住着的别墅就是舅舅用自己积攒多年的积蓄买下的，别墅周围是竹林，格调古朴典雅，与小区的模式不同，别墅间相隔较远，与山间的度假村相仿。大多是买下这里房子的人不是艺术家就是文艺大师，而我能进去也是借着走亲戚的由头蒙骗过关的。

　　远远就看见院子里燃着香，那是舅舅喜欢的。竹林里的石桌上摆着棋盘，小时候来这时，舅舅就会执起我的手教我摆放棋谱，一点点地同我讲解各种妙处。

　　屋顶的仿古琉璃瓦，反射着阳光，刹那间我仿佛回到了过去，童真的时光。

　　那时舅舅对我是宠溺的，对表弟却是极为苛刻的。而我那表弟也是个倔脾气，为此舅舅没少发脾气，每每闹起来都是由外公出面收场。

　　表弟是学棋的天才，天才自有天才的傲气，输给我一次就会大吵大闹的不服输，甚至有一次还把自己关起来生了好些天的闷气，直到后来从我这赢了回去才喜笑颜开。

　　呼出一口气在心底为自己打气，我迈出步子按下了门铃。

　　“谁呀？”舅妈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我一紧张打起了结巴，“我，我，是来，求学的。”

　　哎，叹气声传进我耳朵里，正纳闷着，舅妈就开门出来了。我不自主的低下头，都不敢瞧上来人一眼。手中提着的礼袋也不觉收紧。

　　一双鞋出现在我眼中，女声劝道：“你走吧，我家那位已经不收学徒好些年了。”舅妈瞧了瞧我，见我没有离开的意思，又叹了口气，就打算关门回去了。

　　我急急出声，把带来的茶叶连同礼袋塞进了舅妈手中，好声道：“就让我试一试吧。”

　　女人本想拒绝，她将礼袋退还给我，不经意的目光从我脸上扫过，她愣了愣，眼底迷茫却是没记起我是谁。

　　顿了顿，她又劝我离去，同我说这几年有不少像我这样想要拜师学棋的人，其中有人每天都来，坚持了一个月都不见舅舅松口收徒的。

　　听了这些我心底更是慌张，嘴上却是固执，“我打定了主意想要学棋，今日见不到就不会走。”

　　“哎，你这姑娘......”舅母叹气，无奈地皱起了眉，小声咕哝，“不过你长得还真像......”

　　后边的话我没有听清楚，心底却是明白，我这眉眼与母亲有三分像，舅母虽未认出我，怕也觉得眼熟了。

　　女大十八变，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也确实是变了不少，看着眼前皱眉纠结的舅母，我不禁苦笑，亲人就在眼前，我却没有相认的勇气与信心。

　　最终舅母妥协了，她将我带进了屋子。刚进去就听到一声大喝：“你有本事出去了就别回来！”

　　随后就是一个砚台飞了出来，里面的墨汁飞洒在地上，我向后退了两步才险险躲过。

　　这种事在过去就经常发生，那时舅舅的脾气更火爆，扔出来的不是砚台而直接是表弟。

　　舅妈尴尬的冲我笑笑，转身赶忙进屋劝和。

　　我跟在后面忐忑不安的进去，我怕是撞在枪口上了，这时候来，怕是百分之两百要被赶出去的。

　　屋子里除了洒满地的墨汁和撞出一个缺口的砚台外，其他的还算整洁。

　　舅舅的头发白了不少，他双手扶着桌子怒发冲冠。桌上摆着的宣纸上还有一个没有写完的“忍”字。

　　毛笔被扔在了一旁，舅母拦着舅舅，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他们不远处，与舅舅的面红耳赤相比，他显得十分淡定。

　　那人回首，他的面貌被我瞧进了眼里，“阿祁？”

　　我讷讷出声，染着绿头发的男生也是愣住了，“啊。”

　　男生的眸子里沉静如深潭，几乎看不出他有半分惊讶，但事实是他的确有些吃惊。

　　阿祁，阿祁.....小气鬼，小祁？

　　“你......”我竟是说不出话来了。小时候的小祁虽是叛逆不羁的，但也没有在身上四处打洞，把头发染成龟毛的习惯呀。

　　“你们认识？”舅妈堪堪回神，我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是，我们认识，但不是以表姐的身份认识的，只是作为一个偶然遇见的外人。

　　舅舅也缓缓的看过来，我抬头视去，恰恰对上了舅舅投来的目光。

　　“晴晴.....”舅舅喃喃出声，我心坎一暖泪水漫开，却潜意识的别开了脑袋。

　　小祁直直的盯着我，想了一会儿，淡漠的眼神中终于有了波动，“表姐？”

　　舅妈先是愣愣陡然笑开了，“我是说......”

　　“怎么？”舅舅一声大喝拦下了舅妈还未说出口的话，“这么多年连舅舅都不会叫了吗？”

　　舅舅的怒喝声让我红了眼眶，我缓缓看向许久未见的亲人，小声道：“舅舅。”

　　舅妈含着泪过来搂住我，舅舅却顿然冷下了脸，“这么多年都没来，今天倒来了，”坐在椅子上冷哼一声，“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什么事？”

　　“哎，”舅妈责怪的看舅舅一眼，“天天念叨着晴晴过得好不好，今日人来了倒是摆起谱来了！”舅舅一个眼刀扫过来，舅妈咂咂嘴就消了音，徐徐扯开了话题，“晴晴是来学棋的......”说完舅舅表情骤然变冷，舅妈也意识到自己是说错话了。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低沉。

　　“哼，”舅舅面带不屑的看向别处，“学棋？我凭什么教她？”

　　我心中黯然，知道舅舅是想起了外公的事，舅舅是不愿原谅爸爸的，也同样不愿原谅我。

　　缓缓心神，我扬起笑，转头看向了小祁，“舅舅，如果我能赢过小祁，你能教我吗？”

　　舅舅认出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舅舅是心软了的，只是此时他需要一个可以让他放下的理由。

　　他是我仅剩的亲人，而我也是他唯一的外甥女，他对我的感情是疼爱的，也是矛盾的。

　　小祁的棋艺必定不会差，舅舅对他抱有极高的期望，但今日一见小祁怕是让舅舅操了不少心。

　　以我的了解，小祁是喜爱学棋的，以往跟他一起同外公学棋时，他都是最积极的，只是不知今日他怎会变成这样。退而言之，小祁也是要强的，若是我赢了他，他绝对是不赢回来不会罢休，如此便是顺了舅舅的意。

　　我余光看向小祁，果不其然，瞧见他现在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被我的话点燃了斗火。

　　徐徐，舅舅皱起眉看着我，眼底复杂的情绪我似乎不懂，却又仿佛能明白他的心思。舅妈在一旁相劝，舅舅冷冽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弛，他淡叹气般的一笑，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小祁看着我，没说话，我却能体会到他心中的复杂，但此刻，他更多的情绪应该是不屑一顾。就如同多年前的他一样，外表变了，他的心却依旧未变。还是那个容易脸红，又常常装帅的男孩。

　　看着阿祁，我也不介意再添把火，勾起嘴角朝他笑笑，“表弟，对不起，这次又要让你输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