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61、终不怨（上）

　　第一抹阳光撒入谷底，扑在冷硬的石头上安详地躺着。
　　只有阳光穿过阵法洒进了无人察觉的小洞，坐在洞口的人被阳光暖了满面，缓缓苏醒。脑后被冷硬的石头硌得生疼，轻轻喘息一声却觉得一夜睡得极沉，头昏得紧。
　　青石微微皱着眉扭着头，却听见耳边尖锐的一声拔刀声。这声音短促轻快，应是一把灵巧的小刀。青石心底顿时警铃大作，一下子睁开了白茫的眼。
　　“青石师兄。”玉漱淡笑着看着刀身上映着的自己毫无意义的笑容，“青石师兄还是这么警惕呢。”
　　“我以为你还用剑。”青石一听是她，顿时安了安心。轻轻地说着，却下意识用手去探了探腿上躺着的人的额头，触手的温度比深夜里缓和多了，也一下放心了起来。
　　玉漱把玩般地翻转着手里的小刀，轻轻道：“青石师兄不知道，其实师兄也会用小刀。”
　　青石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角，这一笑却冷得厉害，只低低自嘲道：“我不知道的，多了。”
　　玉漱深深凝望着他，轻轻叹气着续道：“他总是很灵巧地翻转小刀去削竹片或者是切掉连接旧书苟延残喘的线，久而久之，竟也常把小刀带在袖里。我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从左袖里翻出小刀出其不意杀人是如此容易，而他却一直喜欢用剑和人公公平平地打一场，即使是敌人也是如此。”玉漱柔着声音说着，“他那么骄傲，又那么细心，那么温柔…他手把手教我句读、习剑、练功…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温柔不是我的，可是却那么想去独自霸占，你懂么。”
　　青石面无表情地抿了抿唇，一言不发。
　　“你当然不懂了。”玉漱自嘲地一笑，续道：“他这般宠着你，你从来不用担心得不到。你自然不懂那种惶恐和寂寞。我从入蜀山开始就知道他喜欢你，我也曾学着青岚师兄去和他打趣，可那些话语却让人心中苦涩。到最后我忍不住了，即使失败被千夫所指，我也认了。”
　　“……以后要好好地过。”青石淡淡地说着，像是对她说，更像是对自己说。精致的眉眼之间映着清晨暖暖的阳光。
　　玉漱正想问什么，却看他吃力地扶起玉书，对她说道：“天早亮了吧，我们也该走了。”
　　“青石师兄，为什么要逃避。”玉漱对着阳光背后他阴影一般的背影说道，语气里竟有些绝望。
　　“我没有逃避。”
　　“你们回去之后，我们就是敌对阵营，你要如何好好过？这一句对我们不都是敷衍吗。”
　　青石微微皱了皱眉，只道：“和我们一起回去。”
　　玉漱凄凄一笑，“我回得去么，我是蜀山的罪人…”
　　“蜀山的一切自有天命安排，是劫逃不去，与你无关。”青石一手扶着摇摇欲坠的玉书，一边向她伸出修长的手，“与我们回去。”神情淡泊，却极认真，就好像只是在细声教育一个犯小错的小辈弟子。
　　如玉般的手轻轻举着，在沉默之中除了抽泣没有丝毫回应。
　　玉漱紧紧捂着嘴压着脆弱的抽泣声，泪光中却瞥见他的手丝毫不动地举着。他神色安定，永远都是那般出尘如谪仙。
　　“你不恨我吗。”玉漱哽咽着问他。
　　“我说过了。”青石依然举着手淡淡地道，“我不计较。”
　　“…你凭什么不计较！你死去的父母不计较他们背负的骂名吗，暮生不计较他年幼的生命吗，锁妖塔坍塌之后那些死去的人不计较吗？你未免也大度过头了…”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变得嘶哑，就像狠狠拍岸而碎开的浪花。她嘶哑的咆哮声在耳边回响，虽手臂被她狠狠一拍像是拒绝，他却依旧举着手。
　　直到听到她远去的哭声和脚步声，他才轻轻卷曲五指，缓缓收回手来。一时间这小小的洞穴里，缄默无声。

　　直到洞外阳光灿烂，四个人才踏上回家的路。如颜握着长剑在前头开路，却时不时回来看背着玉书十分吃力的青石，忍不住提议道：“师侄，要不我来背吧。”
　　青石面色安宁，额上的汗珠却透露了他的吃力。只停下来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走。
　　如颜叹了口气，警惕地走在前头，只自顾自地道：“你如果一味这般逃避下去，玉书会赶在你前头的。”
　　身后青石、玉漱两个人都脚步一滞，一个听懂了，一个不知其所言。
　　“蜀山很多弟子都武艺高强。碰见长相丑恶的妖魔，他们总是利落地将它们送上轮回。而面对长相与自己无异的人，他们却无论如何下不了手，无论别人怎么对他说这是魔这是魔，都不行…特别是你这样一直被护在蜀山的。”如颜忽然严肃地道。
　　玉漱听完这话又是一愣，青石的美名在蜀山可谓响当当，想不到竟是‘被护着’的人么。
　　“很早的时候一次修行珍珑师兄没有带你去，后来青宿师侄在外奔波，你也是一直被留在蜀山。其实让你镇守天璇宫是个幌子，他们只是不想你下山受到任何伤害。玉书当年和青岚一去十多年不是仅仅因为对你逃避，也不仅仅是因为你受伤。如若他们先走了，你就可以作为那个被唯一剩下来的人，安全的人。”如颜忽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沉声道，“玉书和青岚下山这十多年杀了多少人，又做了多少违背心意的事情。看了多少人间冷暖，又见了多少天道有常。因为不被保护，所以他比你成长得快。”
　　青石只抿抿唇，淡淡地道：“那不是很好吗。”
　　“珍珑、青宿、青岚、玉书，每一个人无不是把你护在手心。如今他们因为魔教死的死伤的伤，你就不恨么。现在阵法已破，如若我们能安全回去，我希望你做出理智的决定。”
　　“……是。”青石轻轻应着，声音零散在风中模糊不清。
　　“好大的口气，竟是要剿灭我净天教么？”狂妄的一道声音掺和着真气从头顶直直劈下来，几人听在耳里都是头皮一麻。如颜迅速把青石玉漱护在身后，冷静地看着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