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19、怎生上我眉痕（上）

　　窗外瀑布昼夜不息，哗哗的流水之音无端扰人清梦。
　　刚点上的烛火如豆，照着一双在床榻上相拥的人儿，影影绰绰。
　　一个披散着黑发，卸了冠，收敛了平日里客气的三分笑意，满目温柔地捧着一卷词集。
　　青石于他腿上安眠，精致的侧脸上安静的睡颜，美得让人无法移眼似的。披散的发萦绕着淡紫色的光华，崭新清香的亵衣之下，是他单薄白皙的身子…
　　他就这样不设防地倚在你怀里，手搁在你的腰上，似乎是可以把他的一切交给你…
　　换得这一切，即便是苦候十年又如何？和他比起来，微不足道。

　　“梦后楼台高锁…”玉书捧着词集用温润如珠玉的嗓音缓缓地念着，其实字句早已铭刻在心里。齿颊间浓词还生香，魂和眼却都已落在了怀中人洁净的睡颜上，无暇游移。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师兄，你看这宫词里的句子。一个人面对漫天绯花也不觉快乐，一双燕在雨中却可以相扶持着低飞。
　　当年也是这样的你，孤傲、清冷、默然…
　　多少次我躲在一旁看你，看你落花满肩头，却不为所动。
　　我想，即便你是流水，我也寻你而去，至死不息。
　　回忆萦绕在心头，玉书的手指流连在他的眉上，轻轻地抚，缓缓地触碰过，像是触摸这世上最精致的至宝。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玉书轻轻笑了笑，手也随之动了动。心下却想，自家师兄畏寒，怕是两重衣不够。
　　三重衣又不吉利，诗句里总说“泪湿三重衣”什么的…
　　收回手来，手指轻轻敲在颊边，懊恼似的沉吟着。
　　“两重衣够了。”青石在他怀里缓缓地睁眼，言语之间还有一丝慵懒，像是初醒时的迷蒙。
　　玉书一惊，忙搁下书来揽住他，轻声道：“是阿书吵到师兄了？”
　　“不碍事。”青石淡淡地道，却依旧倚在他怀里，没有抗拒。
　　玉书失笑，知道师兄一向眠得浅，刚才自己沉吟久了，竟不知不觉把心中所想都讲了出来，吵到了他。低头看向他精致的眉眼，心中轻颤如桃花临水。
　　“阿书？”青石虽目不视物，但他的吐息近在咫尺，自己还是很明白的。
　　玉书愣了愣，情不自禁问道：“……师兄喜欢阿书不？”
　　这下换了青石僵在他怀里，白茫的眼中更是蒙上一层茫然之色，面上一阵潮红，唇悄无声息地咬住了。
　　皱了皱眉，伸指去替下被他蹂躏的唇，却被他无意识地抿到。然后玉书张皇失措地收回手，愣在当下。
　　“阿书…”青石刚要开口，却被玉书轻轻捂住了嘴。
　　“别答…”玉书闭上眼，开始肆意地轻吻他的脸颊，眼眶里忍不住落下的泪也沾染到青石的颊上，热烫得厉害。先是颊，再移开捂着的手，转头去啄那朱丹般莹润的唇。
　　炙热的泪珠灼伤了青石的脸颊，面上火辣辣地疼。轻啄着自己的唇不放的那个人动作肆意却轻柔，在呼吸之间居然听到了一丝呜咽。
　　青石颤巍巍地伸手去捧他的脸，轻轻抚去他的泪珠，却被他握住手舔走了指尖上的湿润之处。他终于下意识地张皇伸手去推玉书，两人一下子清醒，气氛骤然变得尴尬起来。
　　“师兄，我…”玉书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刚才的一切如梦似幻，泪水还挂在脸上。
　　青石立即缩到床的另一边，留给他一个瘦弱的背影，淡淡地应道：“很夜了，睡吧。”
　　玉书有些急了，却又只从嗓子里卡出一个“我”字。
　　便听那头青石略带寒意地命令道：“睡吧。”
　　同床之上背对背隔着的似乎是一片汪洋大海，两人各怀心事，各自在各自一方的心里扬起了轩然大波。
　　青石知道玉书当时在哭什么。这十年孤单无眠的夜，十年寂寞得快要凝住的空气，十年喜欢的人身在咫尺心在天涯…
　　现在，他终是要一个答案，他还是要问：“……师兄喜欢阿书不？”
　　“天权有子，窥君十载。”
　　他何尝不懂这句话。
　　*
　　蜀山，七宫，天玑宫。
　　玉书静静立在天玑宫前，一身亵衣白如雪，脸上竟是一副失神的样子，整个人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犹豫之间，一柄长剑携风而来，剑刃上还挑着一小壶美酒，可谓来势汹汹。
　　“要喝酒，还是要练剑？”一贫的笑声自宫内飞来。
　　玉书错身躲过飞剑，眼疾手快地抢下美酒，干笑了两声，跨入天玑宫。
　　“自然是来喝酒的。”
　　等玉书踏进宫里却看一贫笑得一脸狡黠，听他“啧啧”道：“这笑得，比哭还难看。”
　　玉书一言不发坐在他身边，仰头灌下两口酒后，依旧抱着瓶子失神。
　　“怎么了？夜宴那天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是在青石师兄身边过的夜吧，怎么回来就这样了？”一贫依旧笑嘻嘻地问着，凑上去又换了一副不怀好意的笑容，“嗯？怎么？难不成…青石师兄当晚就把你…”
　　“去。”玉书一挥手把他推开，面上却隐隐地有些红，沉声道：“尽想些有的没的。”
　　一贫见逗着了玉书，高兴得灌下一大口酒，再接再厉调侃道：“你就那么敢担保青石师兄不是个衣冠禽兽？”
　　玉书瞥他一眼，道：“师兄跟你长得又不像。”
　　一贫摸摸鼻子，暗道不好，还是不能招惹这种伶牙俐齿的人。
　　“哎呀，我知道了。”这一声，惊得玉书赶忙把轻轻抚唇的手收回来，不过已经晚了，只听一贫笑道：“有甜头…”
　　玉书瞪他一眼，接着喝酒。
　　李太白醉酒能赋诗，一贫醉酒能舞剑，玉书醉酒话匣子就打开了。
　　一贫也喝得脸红红的，随手扔了把剑出去，似乎是一时性起。玉书却完全没注意这剑是飞出天玑宫，飞入天璇宫…
　　“我也不知道怎么没忍住…就、就问他喜不喜欢我，后、后来还亲了他。”玉书说得脸上带着些微红，却还是趁着酒气一股脑地说。
　　“我也真是的…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十年了，我就迈进了这么一步。他就像小乌龟似的，我急急地往前逼了一点，他就一股脑地全缩回去了……一点儿机会不给我留。”
　　玉书摇了摇手中不知第几个空瓶了，将它丢开，自嘲道：“不过我就是喜欢他…任他冷淡也好、默然也好、不理不睬也罢了。我玉书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个筹码…”他双眼迷蒙地看着一贫，伸出骨节明显的食指，续道：“我就是喜欢他…”像孩子似的倔强。
　　“青石师兄来了。”一贫行了礼，恭敬地笑着，哪里还有之前醉酒的样子。
　　倒是玉书依旧在案边倒得迷迷糊糊，什么都没听见。
　　闻见刺鼻的酒气，青石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劳烦师兄把这熊孩子带回去吧，我就是个酒疯子，哪里还会照顾多一个酒疯子？”一贫无奈地笑着。
　　青石依旧立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应答。
　　“啊…瞧我这脑子，我这就帮师兄把他搬到宫里去。”说罢，手脚麻利地就开始背人，背着玉书过青石身边时，还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不过对于青石是看不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