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珞一夏》李清越

5、chapter05

　　千珞脑子还是蒙的，这什么时候冒出一个人来了？

　　还是蔡天反应得快，抓着正仔细摆弄缆绳的刘志远，长腿往坡岸上一跨，几乎是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飞奔上岸。

　　“走！”他咬着唇，发出低沉而急促的声音。

　　一队人起身往回来的路上走，每个人都憋着气，踩着硬得茬人的野草，鞋底和绿色的植物摩擦，在太阳底下发出异样的爆裂声。

　　千珞在心中暗骂，丫的！好不容易做回贼，还被人抓了个正着，这倒霉催的！不就是个破莲蓬么？她零花钱一大把，随便在镇上哪个水果摊就能买上整整一箩筐，这破玩意儿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俗话说“偷来的是甜的”，自己又不是什么好孩子，犯不着像那般循规蹈矩。被人抓住嘛——一伙小孩子，那人还能把他们怎样，大不了赔点钱挨点骂完事了。只是这里离柳河说近不近，说远也不是很远，被那人骂一顿还算好的，怕就怕他告诉姥姥，以姥姥那性格，还不得在老妈那里告上一状？！

　　这些想法在脑子里骨碌碌转了一遍，其中的利害关系让人越想越惊心。一番细剖后她得出一个结论：绝对不能让那个人抓住！

　　她正屏息着往前猛奔，手中一暖，坚实而细密的触感沿手心蔓延，一股力量拽住她，她惊愕地回过头，撞见一双深而漆黑的眸，她停下脚步侧身对着他。

　　“你和刘志远先走，我留下来。”阳光晒在他麦色的肌肤上，他的脸也打上一层朦朦胧胧的光影，他淌着汗，一双眼睛在这个时刻异常闪亮，他握着她的手，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这下意识的举动。

　　就像抱了必死的信念，他松开手，眼睛里的火光熄灭，决然地掉头往回走。

　　手心里的温度骤减，千珞心头一松，无端地涌现一股失落感。呼喊声越来越近，就像一阵风，从旷野里吹来，追逐着，紧逼着。那分明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一群中年男人们的呼喊叫骂？！

　　夏天的空气很热，临近中午，那声音一波高过一波，一声比一声近。这不是一个敌人，而是一群，比他们身材高大，比他们实力更强的男人。她这才害怕起来，虽然像预想的那样，那人可能不会对他们怎样，只是面对这样一群人，心底的害怕还是如困兽一样汹涌而出。她觉得他们就像一群缺水的鱼，暴露在烈日里，仓皇地躲避着四面逼近的手，一边挣扎着跳跃，一边因缺氧而慢慢窒息。

　　她明白，她们在一起是逃不掉了，离得太近，那些人一会儿就追到。如果让蔡天留下来，他们可能会被拖上一段时间，那她和刘志远正好从这段时间里逃跑。可是——

　　仿佛觉察到她的犹豫，走了几步，他突然回过头，露出一个笑容，声音放柔道：“放心，我不会有事。”

　　放心，我不会有事。

　　这句话多熟悉啊。她看了那么多武侠剧，每次危难时刻，都会跳出一个大侠来，大侠或执刀或执剑，或受伤或完好，但无论怎样，都是长身玉立，帅得一塌糊涂，然后摆出个深情款款的样，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若无其事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

　　“你以为你是苏有朋还是吴奇隆啊！我不许你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得厉害。

　　我不许，不许你有事。

　　“草！你们俩这是干嘛呢！”走在前面的刘志远扭过头骂道：“演电视呢！你们当我是空气啊！老大，你平日里不是挺威风的吗？现在这是怎么了？还有你——蔡天，你他妈的逞什么能，回来回来，现在不是还没被抓住吗？”

　　蔡天咬咬牙，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三人折腾了一番，又上路了。刘志远走在前面，千珞夹在中间，蔡天断后。

　　蔡天看着前面的一溜小孩，一个是和他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一个是他的“老大”，无论如何，他也要保护好他们。他知道这个“小老大”平时看起来很凶，但却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再怎么胡闹，都还只是一个小女孩。

　　他正沉思着，前面水中荷叶里突然蹿出一个人。逆着光线，看不太清楚那人的脸，只是感觉那人很瘦很高，皮肤白白白净净的，是个初中生的摸样。

　　那个人猫着身子，将船绳系好，自顾自地爬上岸。

　　刘志远走在前面最先煞住脚步，他似乎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这个人，是后面那群追赶他们的人的帮手，还是跟他们一样，都是赶着今天下手的同道中人。刘志远扭过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投来求助的目光。

　　千珞对他的目光很无奈，只得摇摇头。却见那人穿着白色的短衫，下身套着条洗得很旧的长裤，一头乱蓬蓬的发，巴掌大的小脸，眉目很淡，薄如刀刃的两片唇紧抿着，下巴削尖。他两肩都耸在一起，白皙的皮肤透着淡青色，就像因寒冷而缩成一团。

　　他向他们招了招手，露出一个笑容，眼神清澈，笑容甜甜：“跟我来。”

　　三人面面相觑，这个声音不就是“桨在这里”的主人吗？这个人——很奇怪。但哪里奇怪，似乎又说不出来。

　　后面的追赶声越来越近，这还真是进退维谷。千珞看了一眼那个等在小船岸边的少年，不知为何心里涌现一个大胆的想法。她选择相信，不为别的，就冲他那张笑颜。她从前面刘志远的身侧挤过去，径自走到那男生身旁。

　　男生似乎很高兴，转身下了岸，一把跳到船身上，又望着岸上的千珞，张开两只手臂，露出一口白闪闪的牙齿，对着她笑得灿烂无邪。

　　他小声地说，“来啊。”

　　千珞的心一跳，什么状况，他要她跳下来，他接着她？先不说认不认识，害不害羞的问题。就他这副小身板，她就这么跳下去，这一米高的水岸，她还不得压他个大肉饼？再说了，虽然他跳的时候船身稳稳的，没怎么晃，但她可没那么好的技术，万一跳歪了掉到水里去了，或是他没接住她，这个后果谁承担？

　　为了她的生命安全，她看着他，仔细地摇了摇头。

　　男生似乎没料到她会拒绝，笑容僵在了脸上，细长的眼睛黯了下去。他不知所措地讪讪收回手，两片唇抿得更紧了。

　　千珞看一眼身后的两个人，刘志远茫然地，一头雾水，蔡天站在那里，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她一扭头，蹲下身子，侧着身，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脚探下坡，踩稳，慢慢转过身子，将另一只脚移下来，狠下心，脚一蹬，跳了下去。

　　一只手托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子，她惊魂甫定抬头，一张姣好的容颜映入眼帘，对上那人清澈纯净的眸。她愣了愣，那双眸看似波澜不惊，却在注视它时惊艳不已。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他身上混杂着少年自然的清香，还有荷花的芬芳。

　　她推开他，站稳身子，装作若无其事地退到船后方坐好。

　　其他人见她上了船，也鱼贯而入。窄窄的船身登时显得有些拥挤。男生从船仓里拿出四根桨一一分给众人，又解了缆绳。这才回船前部坐好。

　　岸上的呼喊声大了起来，脚步也响成一片，千珞紧紧拽着手中的桨，扭头朝岸上观望，那声音似乎就在五米开外。她又回过头，只听得男生一声“坐好”，几人立即下意识地将桨往身后死命划去，这动作，竟如此地整齐，就连她从没划过木船的一个人都有模有样地学着众人的动作，卯足了劲将船驶离岸边。

　　这处水域看似花叶繁密，花叶底下却并没有想象的那般挨挨挤挤。饶是此，他们将这么大一条船从荷叶底下弄出去也费了好大的劲，经过繁密的茎叶，有时候手臂还会被未成熟的荷叶茎上小小的刺划伤。但大家都认定了这是一个“逃命”的大事，这点小伤也就算不了什么了。千珞也顾不上疼，她学武的时候老师直接把人劈下去，那才叫疼。她虽皮肤细嫩，也不是个受不得苦的主儿，何况这个跟她之前忍受的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花叶“哔哔剥剥”朝两侧退散，船身后的浮萍也随着船的前移划出一条长痕。绿水为伴，清波微漾。在白衣服男生的带领下，岸上的人转眼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岸边的叫骂越来越小，声音越来越模糊。众人这才脱了险般松了口气，不由得大骂又大笑起来。
　　再拐过一个弯，到了真正开阔的水域，这时没了荷叶荷花的身影，也终于听不到那些人的声音。几个小伙伴心里的石头才卸下。刘志远大骂娘，说这运气太背，活了近十年了，什么贼没做过，今天弄得这么狼狈。

　　蔡天呵呵笑着附和他，又说身上被这些毛毛刺刺的东西扎得满身的伤，这回折了夫人又赔兵，太不划算！

　　千珞也大骂着那群中年人，说吃几个莲蓬会死啊，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太坑了。

　　众人被她的表情逗笑，船上又是一片劫后余生的欢声笑语。

　　这时一个声音不重不轻地慢悠悠响起，就像一片叶子落在平静的水面一样自然，“再划五分钟就靠岸了。”

　　三双目光这才聚焦在船前安安静静划船的男生身上，倒是把这个救命恩人搞忘了。

　　“兄弟，今天谢你了！你也是来采莲的吧，幸好有你啊，万分感谢，啊哈……”蔡天一脸的正义，就差抱个拳跪倒在他面前了。

　　“不，不是啊。”男生意料之外地脸红了起来，白皙的脸浮起一层红晕。千珞就坐在他旁边撑桨，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只听那个人说，“我是来看莲花的。”

　　众人石化……看莲花，看得跟他们一伙人落荒而逃。这个……

　　千珞朝天翻了个白眼，拉下头，侧向他那边，“这位看莲花的兄台，你来了很多次了吧，连船在哪里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啊，哈哈……”

　　干笑两声，自娱自乐。

　　“不是啊……”男生脸更红了，连耳根子都粉粉的，他嚅嗫道：“这条船……是我的。”

　　众人再次石化，好专业的赏莲户啊……自备小船一艘，这个雅兴很好……

　　千珞再次对天翻白眼，这个男生，原本他们还以为是来抓他们的男生，这番费劲苦心地抄小路接近他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来只是个来赏花却被意外卷到他们这场风波里的无辜受害者？

　　“不管怎么说，今天都谢谢你了。话说，你为什么要救我们啊？”刘志远对这个神奇的生物来了兴趣，一边划桨一边问着显而易见的问题。

　　只见那个男生低下头去，脖子根红了一片，过了半天他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眼里一片氤氲，“因为，我喜欢这个姐姐。”

　　姐姐？！众人大惊，刘志远低声骂了句草，又看了看他那个纯情样。“原来是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