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珞一夏》李清越

4、chapter04

　　时值盛夏，太阳炙烤着大地，整个柳河都笼上了一层惨白耀眼的光芒。忙农活的村民们早早地归了家，躲在家里避暑，路边大半天都不见一个行人，只有溜达的小狗们偶尔伸出舌头哈出团团热气。

　　这样的天，热得屠城，却偏偏挡不住小孩子撒欢的小蹄子。

　　在顺利征收了两名大将后，千珞又闲不住了。她在书里看到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养了两个狼崽子四五天，可谓南征北战，烽火狼藉。她领着他们横扫柳河，以鸟为靶，以石为箭，练箭法，比眼力，闹得河上白羽一片，以至于柳河上宁静多日，鸦雀无声，鸟兽们见了他们都绕道而行。

　　柳河乡有个十里坡，坡边有条河，由柳河改道分流而来，河边长满了芦苇，一到冬天就飘满了白色的苇絮，白絮随风播散，绵绵沿沿十余里。因此，这条河也被称为芦苇河。河中的水在那时尚未受到农药化物污染，水质颇好，水很浅，齐小腿肚，清澈明净，一眼见底。水中多一指长的小鲷鱼，鱼身很扁很窄，鱼背程青灰色，鱼肚则是银白色。除此还有彩色的小鱼和在水底栖息的水螺，水螺懒懒的，和蚌一样同属软体动物。

　　千珞第一次看到水里这么多的鱼，兴奋地嚷嚷着让两个大将下水去捉了煮着吃。蔡天和刘志远被女王的武力和作怪才华深深折服，当下也不犹豫，挽了裤子脱了鞋就一脚栽进水里忙活起来。千珞高兴地大叫，提着小桶子蹲在岸上心里痒地不得了。蔡天和刘志远是当地人，从小摸鱼捉虾，练了一身好本领。芦苇河他们来了百来次，熟门熟路，一点新奇感都没有。要不是老大下了令，他们绝不会再次涉入同一条河流。

　　这时已是傍晚，夕阳西下，倦鸟归巢。太阳红彤彤地一点点往下沉，云彩也染上了赤红伴着幻紫的霞光。

　　蔡天捉了条青灰色的大鲫鱼，忙喊千珞拿桶来装。千珞正聚精会神地观察刘志远捉一条小鲷鱼，听见他的呼声，扭头一看，逆光的视野里，白衣的少年站在水中，双手捧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冲着她笑。他脸上还挂着透明的小水珠，眼睛像一泓弯弯的月牙，唇红齿白，一脸天真无邪。霞光从他身后迸发，将他全身都浇了个透，千珞突然有些恍惚，仿佛这光不是太阳发出的，而是他发出的。

　　“老大，傻眼了你，看什么呢？”身后传来刘志远粗粗的声音，“快些啊！几条小鱼揣我手里都快搁不住了！”

　　千珞从迷糊中回过神来，眼睛慢慢聚焦，面前的少年一脸迷惑地盯着她，她愣了愣，仿佛刚才只是一个错觉。她有些恼怒地回过头瞪一眼刘志远，“等着！你这几条鱼合起来还没人家一条大，说了拿钱拿多，捉鱼捉大！这么一丁点，还不够姑奶奶晒牙缝！唉，放了放了。”

　　蔡天用脚划了划齐腿的清水，笑道：“刘志远，就你臭屁！捉了好几年的大头鱼了，至今都没超过一拳，亏你还自称柳河小霸王呢，就你这技术，混个屁啊！”

　　千珞扭头，看见蔡天一副痞痞的样子，确定她的大将又回来了，这才开了口，“五十步笑百步！你丫有本事去柳河里捞两头白鲟来，你这老半天也捉了没多少，好意思说他。”

　　蔡天很委屈，帽子下的脸皱皱的，“我倒是想捞，关键是这鱼是江里的主，我想见都还得去长江边上蹲点，等个十年八年都还不一定见得着呢！”

　　这话被他一说，又逗又委屈，千珞和刘志远呵呵直笑。

　　夕阳下，三个孩子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即使隔了多久，她都会记得那天的画面。

　　******

　　从那天去了芦苇河以后，千珞对蔡天似乎有了一点别样的感觉，这个感觉很奇怪，让她有一点茫然。

　　她似乎对他不再那么呼之即来，招之即去了，她有点想见他，每天吃姥姥做的早餐时都在盘算着等会儿见到他该说什么话，该怎么和他一起玩。见到他后她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三个人走在一起时她总是不动声色地和蔡天走得近一点。

　　就这样过了十几天，七月都来临了。

　　晚上她一人躺在竹床上，睁着眼睛发呆。夜色很黑，连天花板都看不到，很安静，正是思绪翻飞的好时候。蔡天的笑容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一会儿他穿着雪白的衣服站在霞光里冲她温柔地笑，一会儿他又戴着帽子痞痞地叼着棒棒糖叫她老大。

　　千珞抬起手臂往眼前凑，荧光手表里□□熊的手指在“2”处。她放下手臂，在床上翻了一个来回。

　　二点了！明天还有约，要带着国宝去了，呜呜~

　　次日，上午九点，青浦荷花淀。

　　暴雨过后，酷热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天被洗刷了一遍，高高的蓝，棉絮一般的云朵高挂着，又白又软。空气里时不时还伴着一阵清凉的风，吹得人飘飘欲坠。

　　千珞眯缝着眼，看阳光从蔡天发间落下，他今天没戴帽子，短发微扬，在阳光下发出柔亮的色泽。可能由于常年在乡野里玩闹，他的皮肤并不白，而是一种健康的麦色，他穿着黑色的T恤短袖，一样水印的裤衩。他很拽，但和镇上的那些男生不一样，不是公子哥流里流气的拽，而是自然大气的拽。

　　正在这遐想的段儿里，刘志远又开始扯了嗓子嚎：“我草！这么多荷花，莲蓬他妹，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蔡天将他手里的长竹竿一划拉，小心翼翼地环顾了周围，确定没人，这才压低声音，“靠啊！刘志远你闭上你那关公嗓，水鬼都要被你嚎上来了，我们是来偷莲蓬的，不是来卖的!你以为这是你家门前的坑啊，我们这是来做贼的，做贼你懂不？”

　　千珞敲了他一个爆栗，“什么做贼不做贼的，说得这么难听！我们是来拿几个尝鲜的，给这一河莲子捧个场，你看我们多赏脸啊！”

　　刘志远不敢鄙视他家老大，大老六年级，他才五年级，晚了一年就矮了一截。老大常说自己吃的盐比他们吃的饭都多，他也不知道她在一年里究竟吃了多少盐，不过她说的是“你们”，也就是说他和蔡天，丫蔡天明明马上都初一了，她哪里有他吃得多！

　　“看着我干嘛！探路去探路去！所谓有所劫必有所解，七月多了，不可能只有这么点莲蓬，看看有没有别的道，我们抄近路弯过去，我还不信今天会徒劳而归！”

　　姑奶奶站在一片青草地里，叉着腰，小身板挺得直直的，一双清亮的眸子闪着水样的光，唇边的小痣鲜艳欲滴。

　　刘志远知道老大喜欢动不动就崩句有古典韵味的话，可惜了她那清秀的样，说一句古韵就要带一段诨话。

　　千珞粗略地观望了一下周边地形。这是一片很开阔的水域，浩渺宽广绵延不绝，隔了遥遥的花叶才隐约看到水岸边际。水边是大片大片稻田，田里齐刷刷生长着青碧的禾稻。现在她们脚下踩着的正是田地和莲花池交界的田埂。田埂很宽，高出水面一米左右，土面倒是很结实，不用担心掉到水里去。

　　青天白日，十里红莲。离田埂远些的水中，潋滟清荷招摇在风里，亭亭净植，不蔓不枝。粉色红色的莲花影在风姿绰约的青荷里，接天连叶，映日花红。这景色美是美，只是这一池的莲花，却没几个莲子的影，难道非得到河中才见得着它的真身吗？

　　千珞领着两个跟班沿着田埂走，走了好大一段路，终于在一处水面较浅的地儿停了下来。河近岸是开阔的水，河里的花叶很稀疏，能俯视到荷叶底下。河心不远处，一个个青色的莲蓬伸出荷叶外，欲露不露，欲遮还羞，阳光在那青色的莲蓬头上闪着点点迷醉的金光。

　　“我草！隔得太远了吧，这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结果的地儿，下不去呀！”似乎为了证实他的话，刘志远用手中预备的作案工具-长竹竿往河里搭了搭。几片荷叶应着他的动作晃了晃，远处的莲蓬连边儿都没沾到。

　　“搞条船来。”千珞站在岸边，面对这一顷碧水不慌不忙地发布命令，“莲梗上有被压折的痕迹，河中花叶向两处开散，必有大物出入河中，不可能是人，应该就是船了。”她又沉思片刻，抬起头看向蔡天，“你觉得呢？”

　　蔡天也发现了她说的那些现象，河中莲蓬有些断处，但是没有采摘的痕迹,这个倒是很奇怪。他围着河岸走了几步，回头道：“跟着这些压痕，痕迹很新，这几日暴雨不断，主人不可能冒雨采莲，现在才九点多—”

　　“今天一大早！”刘志远这下也听明白了。
　　三人跟着这压痕走了几十米，果然在一处隐蔽的花叶下发现了一头尖角的木头。三人大喜，两个男生身先士卒下了岸，爬到了木船上。刘志远扒开密密的花叶，找到系着的绳头。蔡天在拨开浮在船身上的荷叶，四处忙了起来。

　　千珞看着两个男生，脑子却转了开去。船身有绿萍，绿萍未干，还很新鲜。没错，这条船今早用过！

　　正在思考中，蔡天的声音传来：“船桨不见了。”

　　千珞大惊！坏了，她把这点算漏了，船主人定是不会把船桨放在船身里，这不是明目张胆地让人去偷嘛！

　　却听到一个清远的声音不徐不缓地响起，“桨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