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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阳关情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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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阳关情殇
  出了楼兰城堡,再往东走了数条长道,此时,天际已渐渐破晓,脚下所踏之处尽是大而无边的荒滩盐泽,千万微尘仿佛就在平地飞扬,那一双黑色的皮靴上已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沙土。
  随着太阳光的漫延,出现在男子眼里的,竟是一大片茂密丛生的原始胡杨林,再往前走,便是罗布淖尔,那一方湖水却逐渐干涸,带走了人们至此的脚步,以至于让这附近的这片胡杨林也摆脱了人们的侵略,长得越发茂密,那些粗大,弯曲的躯干怕是有几个大汉也是合抱不过来的吧!
  黑衣男子走近这片胡杨树林中,绿色的树叶像是一把大伞在天地间撑开,为他们挡住了逐渐袭上的太阳光。
  那一个白衣女子一直昏睡着,直到男子将她狠狠地,狠狠地抛在沙地上,背脊、后脑猛撞上钢铁般坚硬的胡杨树干时,她才有了轻微的反应!
  然,就在她睁开双眼,打算从地上起身的那个瞬间,一道白芒侵来,转眼间,灵玉剑的剑身已直抵咽喉,那里,白皙的肌肤被划破了皮肉,露出了点点殷红——她不得不靠回树干。
  茫然抬头,看见了上方那个用剑直指着她的男子,从她眼中折射出的冷芒甚至比他手中的长剑还叫她惧怕,女子相信,如果她敢再动一下,这把利剑必定会毫不留情地贯穿她的咽喉,然后,割下她的头颅……
  “我……”
  “你被我劫持了,童拉雅圣女!”
  她低头,看着那把闪着白芒的长剑,竟在下一刻用自己的手死死握住了它的锋芒。
  “你——“
  仿佛被她疯狂的举动吓到,男子抽剑不是,前刺更不是,一时间,竟愣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这个圣女,只是那眼里,少了些许咄咄逼人的寒意与杀气。
  “你远到楼兰,只是为了要杀我吗?”童拉雅问,很脆弱地问。血液一滴滴快速地由紧握剑身的手心洒出,然后埋入这流沙之地。
  “你那么恨我,我伤你一定很深,让你很痛苦吧?”
  童拉雅这样问着,男子却依是不答,只是那持剑右手不住地颤抖,寒气,由剑柄处蔓延……
  “如果是这样,那么……”
  “对不起!”
  寒气暴发,几乎僵滞了童拉雅手中的血液,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自剑身暴裂开来,她的手被震松开来,手心处,血肉模糊,却没有方才那般尖锐的疼痛,反是那男子,竟蹲了下来,在咫尺间与她对视。
  看她良久……,蓦然扯住她的长发。
  “哼,对不起?再说一次对不起,好个楼兰圣女,你现在选择忘记,让我一个人去承担那份记忆,伤我最深的是你,到头来,妄想要用一句简简单单的‘对不起’化解一切么?”
  “不,隆邪!”
  ……
  三年前,三年前,一切恩怨祸事开始于三年前。
  三年前,巫师法拉预言,楼兰国已向千年的灾劫临近,届时,必然会沙尘四起,城廓尽毁。童拉雅十五岁,却在那时便已身负“圣女”一职,成为楼兰国第一个受万众爱戴的圣女,背负着无上的光环与守护楼兰的任务,入住楼兰楼。
  那时,法拉巫师二百零九岁,距他入墓长眠还有两个月。而偏偏也是在那个时刻,巫师从北疆找回了“神的种子”,那颗传闻中可以抵御风沙的树种,可是,它已濒临枯萎,于是任命十五岁的楼兰圣女亲自去往敦煌城,月牙泉,取回圣水,灌溉“神的种子”。
  那时,二十八岁的海力罕已成为法拉巫师的唯一一个弟子,大家都尊称他为“巫将”,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有资格护送圣女前往敦煌城的将军。
  他们,与丝路过客的行程正好相反,要去敦煌城,必然要经过阳关古道,那条传闻中盗匪频出的西域二十六关之一。
  那时,海力罕与圣女,加上其他的士兵,一行一百三十六人,在阳关大道上碰到了料想中的阳关大盗。
  为首的,是一个大胡子,手中提着金色的大刀,带领着他的部下想要侵吞了这支年轻的队伍,十五岁的白衣圣女像猫一样被藏在海力罕身后的士兵群中,每个人都发誓要用要生命保护这个楼兰国的救世主。
  果然,当那个大胡子走近时,海力罕第一个出手。那大胡子刀锋锐利,刀口处还留有数道缺口,这个阳关大盗,以刀口不变的缺口作为永远 的战利品,向他每一个授猎的对象,召示与他对峙的下场,然,海力罕,这个二十八的楼兰将军却只是在十招之类将他踏于跨下。
  当那个大胡子的缺口刀重重地堕地的那一刻,那些伫立在阳关两旁的盗匪们只却只是怔目结舌地看着他们的王一点点昏厥而无能为力,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终于,海力罕手持长戟,朝着那大胡子的心脏处戳却时,那个被士兵团团护守的楼兰却傻了眼,惨白阳光的照射下,蓦然跃起一道黑影,如大鹰展翅那般掩住了那刺目的阳光,来不及闪躲,便是一道凌厉的白色剑芒向着海力罕卷来,在成功隔开他的长戟后,剑势末竭,竟向着他直直逼来,连退数步,却还是在那个刹那被长剑划破了双脚血肉。
  鲜血如注,染红了那条阳关古道。
  “信不信,我可以断了你的脚筋。”
  那样狂妄的话语……,海力罕望过去,看见的对手,却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黑色的长袍裹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异于同龄人的高大身材,却也透出一种极尽邪异的气息。
  海力罕,这个楼兰国的将军,将头漠然转向了一边,保持着他最后的骄傲。
  那白色的长剑更进一分,直直没入他腿部血肉,海力罕只是一声闷哼。
  长剑直挑,几乎要洞穿了那条腿,鲜血,高贱入尺,伴随着一声惨叫,这个楼兰国的将军的最后骄傲在倾刻间溃毙,终于屈膝跪倒在沙地……
  年轻的黑衣男子笑了笑,侧身抽出了长剑,反手负于身后,当看见那个被众士兵拥护着的白衣少女时,他勾唇一笑,走了过去。
  那些人墙因为他的逼近而溃散,当他终于走到那白衣少女的身边时,阳关大道上齐齐一阵山鸣——
  “王,王,王……”
  这一刻,新的阳关王真正诞生。
  “我叫隆邪!”
  那个男子对她说,白衣少女怯生生地抬起头,看着这个新出世的阳关盗王,许久,才低低地说了一声,“我叫童拉雅!”
  “你是这群笨蛋的主子?”隆邪又问,带着几分嘲笑与不屑。
  女子低头,无语,黑色的长发由肩齐齐散落,像是美丽的瀑布,倾泄女子一身,付托出她的不俗之美。
  隆邪微微一愣,“你自楼兰而来,却入侵了我的领地。”
  因此,就注定了要糟到他的打劫么?他将一切罪恶都轻描淡写,顺带编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童拉雅抬起,竟敢与隆邪直直对视。“我要去敦煌城,我要去月牙泉,我必须经过阳关大道。”
  “凭你么?还是这帮笨蛋?”隆邪直指跪在地上无法站立的海力罕。
  “你不要这样说,他是我的将军,而我的将军是最好的。”
  “你的将军?”
  疑惑、不解,继而转为光火,无由来的光火,莫名的冲动,下一刻,所有人都来不及回神,那黑衣的阳关王便带着白衣少女消失在古道的那头……
  “从此以后,我才是你的将军。”
  他说,挚起她白皙的小手。
  她想要抽回,他却握得更紧,也不管是不是握疼了她。
  “我带你去敦煌,我带你去月牙泉,我保护你一生一世!“
  他如此承诺,目光如炬。
  少女一惊,仰望着他,那双涉世末深的眼里,还有盈盈欲出的泪滴,几乎要怀疑这一切的事实的时候,那个男子,却抓住了她最脆弱的心——“然后,我亲自送你回楼兰!“
  “这世上,只有我能,生生世世地护你!“
  于是,他带着十五岁的她,出了阳关,直逼敦煌,甩开了那群楼兰兵卒,也甩开了那些野蛮的阳关大盗,在一条只属于他们的道路上,男子一心一意地护着这个十五岁的楼兰少女,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样的企图,当察觉到少女的惧怕时,他竟一反往日的冷酷颜面,对她嬉皮笑脸,惹得她哭笑不得,在进入敦煌城时,他竟教她剑术,以做防身。
  “你必须学,学会保护自己。“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所想,他不是说过要一直保护她吗?却还是执意要她去学那种血腥的剑术,还记得在那个时候,他又变回了从前那个霸道的阳关大盗,逼着她学习那种邪异的剑术,不用任何兵器,只要跟着学,便能在两指间凭生如水之剑。
  “这剑,看似简单,却也是最难学的,也是最能致人于死地的!“
  “这是妖术!“她曾痛斥。
  他不怒反笑,却是尖锐而冷情的,“我从来不知道楼兰国的圣女也会痛斥‘妖术’,难道你不知道你的国民,那个叫法拉的巫师是出了名的会用妖术吗?“
  只是这一句,她便被噎得说不出任何,于是握紧了拳,无声的抗议,还是不学。
  他便挚起她手,不顾她的哭喊,逼着她跟着他学,终于,当她手指尖能凝成如水短剑时,他才对她说,“这叫残心剑,只为相爱人的所创,也是一种被诅咒过的剑术,传说,学会残心剑,第一个伤的,往往是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我是不相信这样荒诞的传言,而你呢?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你会用这剑伤害我么?”
  那一刻,她趴在他的肩上,抽泣。
  进入敦煌城的那一天,他并没有带着她去月牙泉,反而带她在城中四处游玩,妄想以自己的叛逆染指这个纯洁的少女。
  然而,在外人面前,他可以冷血无情,可以有恃无恐,持着白色的长剑的时候甚至有着无药可救的狂傲,可面对她,清澈的双眸,无邪纯真的笑颜,他或许可以继续他的霸道无理,但又怎敢大言不惭。
  曾经,带着她进入莫高窟,那些飞天图,那几身飞天的天女,曾经痴迷,忘我,也在心里暗暗立下誓言,总有一天,我会练就飞天的武学——,“届时,我要负着你腾飞九天!“
  从那时起,他就对那个少女起誓,也在那一刻,他分明看到少女的迷恋的眸光,对他,或者是那几幅飞天壁画……
  接下来的日子,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带着这个白衣少女去了月牙泉,在那里,圣女要完成取圣水的全部过程。这是一个相当翻覆的过程,需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被人打扰的情况下,以血试水,从月牙泉中采其精华。
  而这个阳关大盗,就在月牙泉旁守了她整整三天,昼夜不离,直至白衣的圣女完成了取水的整个步骤。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我带你回楼兰,护你一生一世!”
  他说,在取回圣水的那二天。
  返程的路上,如来时那般平静,她的军队到最后还是没有追上来,再次见到海力罕将军是在回到阳关古道的那一天。曾经被隆邪刺伤的那一双脚总算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再也不复往日的神气模样,在看向隆邪时,那一双蓝色的眸子里有了说不出的阴冷。
  然而,单纯如她,又怎么会透视出这个波斯的年轻将军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那年,敦煌、飞天、月牙泉……,还有一条永世也无法遗忘的阳关古道,一句铭刻于心的承诺,誓言:
  “西出阳关,只要一直走下去,便是楼兰,我们要到的那个地方……“
  她以为,他会和她回楼兰,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守她一生,护她一世,她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安陀真没有想到的是,海力罕宁愿死也要说出那样的秘密,还有那段被他藏了在心里数年的不伦情感。
  “我爱她!”
  “我爱童拉雅!”
  当蓝眼的波斯人在挨了一拳后,他依然还是那样坚定地嘶喊出声,甚至没有想像也许当他说出以后,他便会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回馈这份爱恋的很可能是死路一条。
  一个波斯人竟然爱上了楼兰国最为神圣的女子,他是她的将军,一个长圣女十三岁的将军!
  多么可笑的事实!
  安陀真又是一拳挥了过去,这一次,连同那张轮椅一起,将海力罕挥倒在地,之后,这个波斯人再也没有爬起来,那一拳,让这个老国王又像是回到了年轻时的凌厉与果绝。
  他要杀了他,哪怕他是仅剩的一个值得相信的楼兰将军。
  那一刻,安陀真掌风大起,就要向着匍匐在地上的那个失去双脚的金发男子劈过去——
  只在一刹那,一柄闪着青色晖芒的光赫然闪动,那掌风及至海力罕眉心的那一瞬间被权杖隔开了。
  “难道国王要在这个时候引起内哄吗?至少,海力罕现在手中有楼兰国半数以上的兵力,现在有资格充当圣女的将军的还是他。”法拉的声音太过于苍老飘渺,如不仔细听,可能还无法全部听进去,偏偏就是这几句,让国王恢复了从前的镇定与理智。
  “况且,他爱圣女虽然犯了大忌,可必竟没有做出有违楼兰的事,他,还是圣女的将军!“
  国王愣住了,几乎是失神地看着地上满脸染血的巫将,渐渐地收回了掌势。
  “接着讲下去,我要知道所有的一切!“
  烛光下,海力罕蓝色的眼眸中出现了前所末有的愤恨与……惧怕。
  “我会护你一生一世!”
  这明明是他说的呀,白衣女子是那么相信,可为什么却还是抵不过海力罕叔叔的一句话。
  当听到她说要与那个阳关大盗一起回楼兰时,遭到了海力罕的极力反对。
  “在阳关驻留的这段日子,我听到了那个阳关王接近你的真正目的,童拉雅,我无法相信如果你知道真相事还会跟他在一起!“
  海力罕对她说,那个黑衣男子不过是个彻头彻头彻尾的骗子,这一切——阳关的相识到取回圣水。从开始到现在,都只是他一手导演的一场好戏,陪她回楼兰,不过是要借她之力杀了国王安陀真。
  他是一个刺客,一个要致楼兰国王于死地的的杀手,她如何能相信,这些荒谬的语言。明明听见自己在极力否定的呀,她是相信他的,她一遍遍地对自己说,心却一次比一次颤抖地厉害,她以为自己一直可以佯装下去的,但当自己亲耳听到那个黑衣男子对他的阳关弟兄说出真相时,那些用来说服自己的完美说辞竟在一瞬间变得那么脆弱无力,明明听到了那个世界辍然瘫塌的巨响:
  “她,那个十五岁的楼兰圣女?可笑,我怎么会喜欢她,一个小女孩而已!”
  她听见他说得面不改色,能够想像这时他的唇角一定勾起了那抹嗤之以鼻的笑意。
  “只是为了完成我师父的遗命,杀了安陀真,而护着她回楼兰,是最好不过的挡剑牌而已。”
  她的身子一个剧烈的颤抖,几乎要跌倒在地上。说她是挡剑牌,原来一直以来,在他这场戏里,她所扮演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挡剑牌。
  “现在,我成功地取得了她的全部信任,与她执手回楼兰,然后——”
  黑衣男子的话乍止,仿佛就是一种强烈直觉的牵引,他蓦然转身,看见了身后那个十五岁的白衣女孩,她脸色苍白如死,站在他的身后,似是一尊雕像,一动不动,泪凝在眼里,却不曾流下,直到将嘴角咬破,殷红的液体染红了唇瓣。
  从来没有过的失态,却在那一刻尽数展现,只为了这样一个相识不久的男子,她便放下了“圣女”该有的矜持,嘶喊出声——
  “你骗我!”眼泪洒落脸庞,声音撕心裂肺,“护我去敦煌,看飞天,去月牙泉,取圣水,还说要护我回楼兰,原来 ,你真的是在骗我,一直都是!”
  那个男子却在被戳穿一切以后,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黑眸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泪人儿,许久之后,干裂的唇瓣还是选择将残酷继续下去:“我的确是要杀楼兰国王的,那是不可违背的天命,也是我活在这世上的理由。“
  “啊——“少女似乎疯了,在印证这一切以后,双手死死按住耳朵,企图逃避这现实,可还是在巨大的沉静中听到了他的残酷,将她伤得遍体鳞伤,“而你,偏偏是什么圣女,他的孙女儿。我无法选择,你更无法改变自己爱了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刺客的事实。“
  素来都是娇弱的孩子,却在那一刻动了杀机,她并指如剑,指间水液在瞬间化作一把利剑,想也不想,便是一声大喝——“去!”只见那水剑向黑衣男子疾刺而去,抢在他闪躲之前,狠狠地,狠狠地刺入他的胸口,鲜血迸裂,与千万水滴溶为一体,喷溅在男子脸上——血流覆面!
  那人捂着胸口,鲜血依然从指间缝隙中流洒而出,他踉跄后退,却依然看着她,不知道是怎样的光芒滞在那双黑眸中,随后,仰面倒去。
  少女的心如溅裂开来的水滴一样,碎在阳关古道,也注定了要永远留在阳关古道。
  当她哭着跑离这里的一切时,她清楚地听见,那个男子微弱的宣言——
  “总有一天,我会去楼兰的,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