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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相思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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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洲广袤,数百年前亦是个万物欣荣,鸟语花香的好境地,每年夏日微凉的海风从西面的海域上吹来,带着泉先人的靡靡歌声,拂过繁茂的丛林,直抵夜叉人北边的荒原,上达纳弋族的丰城,相思岭不过是一座普通的丘陵,若说特别也仅仅因为它是瀛洲唯一的山岭。
而今这个地方常年云雾缭绕,若隐若现的被遮蔽起来,在四处干涸的瀛洲自然显得无比怪异。潇萧站在它对面的断崖前,望着那绿意盎然的山岭,心中泛起阵阵寒意。夏日干燥的热风吹到这里犹如掺杂着冰粒往脸上咯,流夜鲜少地皱起眉头,他用衣袖蹭了蹭脸并没有淌下冰水。
果真是个奇怪的地方。休哥在心里暗念,他只觉得那相思岭的雾气渐渐向他们袭来,连断崖上都起了雾,只怕是什么迷魂阵。他立时警觉,出声提醒:“大家握着彼此的剑柄,小心走散了。”
众人依言行事,森冷的雾气包拢过来,瞬间连近在咫尺的人也看不见了,怪哉的是相思岭的景色却清晰地显现在眼前。这座峻秀的山岭突兀挺拔,山脚繁花茂叶环抱,其上岩壁光润如玉,山顶花卉参簇,遥遥望去颇有仙姿神韵。
而正对他们的岩壁上赫然有一道石门,上面封着十八道金符,赤红色的符文曲折盘纡,便似浮云天书,只识得“天玄地黄”、“北朝玉晨”几个字。潇萧心想:这相思岭里头可别藏着什么邪神鬼怪的才好。
她正想着,腰间的灵犀璧猛然光华一动,鸾鸟乍现,清歌鸣响,引来一股金风,悠悠的将那石门上的金符揭去。立时山崩地裂,鸟兽惊走,连同整个瀛洲剧烈的震动起来,断崖随之上下晃动,众人脚下皆是不稳。但闻那相思岭上滚石声如雷打,流夜忙拉潇萧往后倒退数步,一时岩土飞扬,些许砸在断崖之上,又直直坠落。
待烟尘散去,岩壁上的石门轰然朝断崖倒去,铁链摩挲岩壁,啷啷作响,火星四溅。顿时阴风大作,将之前的浓雾卷去。漆黑的入口洞开,潇萧握紧紫电的剑鞘,只觉得里面有一双喜怒不察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她一时脚步停滞,内心惶惶不安。
流夜见她有些呆呆的样子,怕她被邪物摄了魂,正欲唤她。却听休哥喝道:“担心!”他忙转身,见那洞口中的阴气旋转而出,席卷而来,短时便凝聚成形,似狂龙摆尾,带着腥膻的气味,宛如毒蛇张开的血盆大口,巨大的吸力眨眼间就将三人拖入洞中,石门再度缓缓合上。
流夜因离得潇萧近些,当下已然将她护在怀里,随风过处晕头转向。待石门合上,相思岭内伸手不见五指,那狂风倒也弱去。休哥先点起了火折子,寻到了流夜与潇萧,所幸三人并未负伤,只是个个灰头土脸,满身肮脏。
这个幽闭的空间内一片死寂,休哥盏高了火折子往四处照了一周,并无可疑之处。潇萧站起身,环顾四周。这里的岩壁上没有面目可憎的鬼怪雕像,而且只有一条向前的路,不知有无机关暗器。她忽然又想道这里是首巫女的墓地,伯苓那样的人物应该不会摆弄这些装神弄鬼的卑鄙玩意吧。
流夜已从地上捡起个石子,往前一掷。所谓投石问路,那石子一路往前滚,渐渐隐没到黑暗中去,也未听到回音。“这条路倒是长。”流夜皱了皱眉,道,“不过眼前未见什么险恶,且走它一遭。”休哥道:“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是险也要去了。”他正说着又有一道阴风吹来,火折子闪了闪竟灭了,三人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又有人在盯着自己,潇萧再次感受到强烈的目光,她咽了咽口水,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赶忙拿出怀仞所赠的夜明珠,所幸流夜也点燃了他的火折子,光亮暂时驱散了内心的恐惧。“你们不觉得这里有些奇怪吗?”休哥指了指脚下的路,“过于干净了。”
眼前的路着实平坦,除了刚才跟他们零星掉进来的石子外,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更别提可以供点火的木柴了。“这里常人进不来,空荡荡的并无不妥。”流夜倒没有疑虑,他见夜明珠的光亮正盛,便吹灭了火折子,道:“方才前方有风吹来,必是能通到另一个山洞,我们快走吧。”
于是流夜在前,休哥在后,潇萧走在中间,夜明珠就给了流夜,由他照着前路。脚下的土地松软潮湿,虽粘着鞋底,却不难走。潇萧依旧能感觉到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究竟是什么人,藏在什么地方?她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走在一张巨大的蛛网上,每一步都落入对方的视线内,这种感觉让她极不舒服,又生出许多不安来。她正想告诉流夜,那视线竟又消失了,令她欲言又止。
她一路心神不宁,以致于连流夜停下脚步都没发觉,直直撞了上去。“怎么这样慌张?”流夜转过身,见她鼻子微微有点发红,伸手替她捏了捏,放柔了声音道:“走路想什么心事?是不是撞疼了?”潇萧摇了摇头,先问道:“怎么好端端的停下来了?”“前面没路了。” 流夜的神情跟着严肃起来。
可不是,脚下的路被生生掐断了,眼前突然出现的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隔着对面同样是陡立的崖壁,两处悬崖相距甚远,单凭轻功是飞不过去的。潇萧却是不信,走进来只有这一条路,哪有绝的道理?休哥也绕到前头来探路。
但凭夜明珠的光线几个人再怎么寻路视野毕竟有限,若稍不留神一脚踩空跌到悬崖下面就是粉身碎骨,周围也没有什么能结绳的材料,一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僵持了片刻,流夜从怀里掏出了七巧扣,对休哥道:“我下去看看,你守着潇萧。”说完,他手中一掷将亮银锤的那端抛向休哥,休哥立刻会意,避开那利锥握在手中。潇萧见状亦知道他要做什么事情,才道了声:“担心呐。”却见流夜已纵身跃下悬崖。
七巧扣顿时被拉长,锁链在崖壁上摩擦发出叮铃铃的声音,溅起些许火星,潇萧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她忙和休哥一起牢牢捉住七巧扣,感觉另一头传来的巨大坠力,手掌生疼。锁链很快静止,悬崖下没有任何动静,潇萧才想张口唤流夜的名字,休哥向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流夜的身子悬在半空之中,一只脚抵在崖壁上,他自然知道靠休哥和潇萧二人之力拉持不是长久之策,他必须尽快探到路。四周依然漆黑一片,任何声响在这样的情景下都分外清晰,沙拉沙拉,像是沙石掉落的声音。流夜并未在意,方才从下面跳下来,松动了些岩石,是稀松平常之事。
崖底的冷风将他的衣襟吹起,脸上略有些潮湿的感觉,流夜单手抓着七巧扣,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夜明珠晃了晃,眼前是稀薄的雾气,他低头向下看去,雾气是跟着冷风飘上来的,冷风将它吹散,却不能将它吹尽,它就像薄如蝉翼的神秘面纱,让人无法窥探到崖底的动静。
沙沙沙又是一阵声响,这声音似乎离自己又近了几分,流夜暗道奇怪,略微挪了挪身子,只听得嗤啦一声,竟是他的衣裳下摆不知被何物撕扯开裂,那半截布料生生被钉着崖壁上,流夜大吃一惊,近在咫尺,夜明珠的光亮依稀可照见那半截布料上的白爪。
这悬崖上到底是什么鬼怪?流夜只道不好,沙沙沙沙的响动比方才更加密集,现在听起来根本不似沙石滑落的声音,那是在崖壁上攀爬的声音,数量更是不可胜数。流夜双眉紧拧,眼下他一只手擎着七巧扣,另一只手握着夜明珠,哪里还有第三只手拔剑?若是收了夜明珠根本见不了方寸之地,只可凭声音杀怪,但他连这怪物的全貌都不知,一味砍杀怎知它弱点在何处?
他脑子里飞快的想着对策,手上却不得闲,那犀利的风声已从头顶刮来,流夜当即收起夜明珠,大喝一声:“当心!”双脚在石壁上一蹬,整个人借力往右连踏数步,就听脚下传来喀拉喀拉的音响,应是踩在了怪物身上。流夜不敢多做停留,身形又往上走,右手拨出紫电,就着刚才呆过的位置,挥剑一扫,咔擦咔擦又是一阵脆响。只这一剑的功夫,他便觉得腿上传来剧痛,像是血肉被生生剜去,不曾想那怪物的动作如此之快。
此时雾气渐渐散去,竟不知哪里来的光线照亮了四方,流夜定住心神往周围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崖壁上密密麻麻皆是白骨骷髅,利爪牢牢扎在崖壁之上,每每移动便会带落岩石,他脚下便有一个骷髅,那利爪上滴淌着鲜血,颌骨上下张合,俨然像自己示威。流夜怒从心起,紫电光芒暴涨,一下将它砍得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流夜,不可恋战,速速上来!”休哥的声音从上头传来,他也顾不得会招惹来怪物,方才流夜在下面奔来走去,锁链剧烈的左右晃动,那股劲力已是将他与潇萧的手掌磨得鲜血淋漓,再来几回怕是坚持不住了。
流夜亦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如今身陷囹圄岂是想走就能走得?身边的白骨骷髅正在缓步靠近,颌骨都上下张合,显然鲜血和噬杀已然激起了它们的杀意,它们要把自己活活困住,肆意虐杀。流夜按兵不动,暗暗积累真气,等待着反击的最佳时刻。
突然间崖壁上透出几许金色的光芒,流夜微眯起眼睛,只见几道金色的符字渐渐浮现在崖壁上,那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金光越来越强烈,符字也越来越多,那些白骨骷髅便全都静止不动了。流夜只觉得有一股力量开始托着自己往上走,金光敛去,他睁眼一看,自己竟站在一个巨大的行阵之中,虚空中闪动着金色的符字,环绕成互相推动的齿轮,变化着方向一层层将人推送上去。
他抬头望去,看见对面的悬崖上隐约有个清瘦的身影,看形态是个女人的模样,但很快又被扬起的雾气遮蔽了。难道那位是首巫女吗??如今距秦朝已逾千年难道首巫女一直活着?他不相信。脑子突突的疼痛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身体里分离出去。
此时流夜已出现在崖顶上,休哥和潇萧明显松了一口气,两人皆是满脸大汗,赶忙将他拉上来。潇萧见他脸色苍白,小腿上鲜血直流,也顾不上自己磨破的手,忙撕下一片衣角给他包扎起来。流夜见她满是鲜血的手,哪里舍得,反倒抢着先给她包扎了。休哥又给两人抹了创金药,多少止了些疼。
“行阵快消失了,我们必须依靠它到对面去。”休哥指了指眼前的阵仗,那些金色的齿轮已排列成平行向前的方向,金光逐渐淡去。于是三人赶紧上了行阵,崖底的冷风吹拂着雾气,白色的雾气如烟似雾在身边萦绕,直往衣裳里钻,等他们到达另一头,衣裳已是湿冷一片。
这一头的悬崖上早就没有半点人影,头也没有先前那样疼痛,流夜出了会儿神,看见潇萧担心的看着自己,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若是刚才这里有站着人,潇萧和休哥一定也会看得见,或许是自己眼睛花了。回头望去身后黑漆漆一片,仿佛方才云云种种不过是一场幻境,唯有腿上的疼痛提醒着他此地凶险异常。可是那金色的符字太过鲜明,他的确是被悬崖上的人所救。
“你们可有闻到什么香味?”潇萧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冷冷的,甜丝丝的,从前面飘过来的。”休哥笑着打趣道:“是不是在湿寒之地的都叫冷香,温宜之地的都叫暖香呐?”他受得伤比流夜轻,如今走在最前面,说些玩笑话也不至于气氛太紧张。潇萧果然笑道:“照你的说法,天下只此两种香了。我总觉得古怪,还是小心为妙。”
三人循着那冷香往前走,这头悬崖的路比方才的更为狭窄,幽幽的依傍着崖壁延伸,悬崖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渊,潇萧将纯钧剑系在腰间,两手和身子向内紧贴崖壁一边低头看路,一边小心挪着步子,时不时看看前后的两人。
流夜的腿受了伤行动稍缓走在后面,她心里总是担心着,怕他落后了。不经意转头,见他也是紧紧挨着崖壁行走,并未抬头看着自己,潇萧一笑,回过头去,正看见崖壁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一模一样的,嘴角微微上扬,笑意渐渐敛起,变作冷冽的神情,这不是她!手掌间泛起凉意,眼前的崖壁变得透明起来,就像一座大冰山,她的手仿佛被吸附了一般,动弹不得,像是被冻结了。
消失的白色雾气如烟似雾悄无声息的包围上来,潇萧猛然回神,发现流夜和休哥的身影竟变得有些模糊,渐渐被云雾遮住,崖壁上的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近,里面的女子穿着宽大的白衣白裳,腰间简单系着一条丝带,头发也是松松散散的绑在脑后,她的肤色同崖壁一般黝黑,五官却是白色的线条,眼睛里透着晶亮的光,她的手直直朝自己的伸来!
“你怎么不走了?”流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的面庞随着声音显得清晰起来,人就站在潇萧的身边。潇萧愣了愣神,眼前的崖壁空空如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女人,更没有和自己一样的影子,只是自己的手依然紧紧贴着崖壁,伤口犯疼。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向流夜解释,又听到休哥在前头催促他们快走,便摇摇头道:“没事。”
她话音刚落,就听头顶上隆隆作响,似阵阵惊雷。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不知何时从山崖上落下两块巨石,状若铁铲,朝潇萧两侧的小路直插过来。休哥离潇萧较远,尚不及回神,那巨石已将他身后的小路斩断。流夜与潇萧本在一处,那巨石更像是要砸在流夜头上一般。
流夜才抬起手想将潇萧推开,谁知潇萧的动作更快,他只感到巨石擦着自己的衣袂而过,连着一堆碎石掉落到崖底去了。再看潇萧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仅剩的一段小路上,对自己微微笑着,继而整个崖壁竟向后旋转,一下子将她的身影吞没。流夜的声音哽在喉咙里,连她的名字都不及叫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