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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58 往事如烟 ...

  •   58 往事如烟

      我坐在花园里,柳树下的山石上,静静的看那枝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生姿。嫩绿的小芽挂在柳条上,宛如少女的轻歌曼舞,楚楚动人。

      悄无声息中,竟然已是冬去春来,杨柳吐绿。

      耶律焕虽然答应了让我见林晋阳,却一直未实现他的承诺。他每日早早便去上朝,回来的却很晚,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我也再没有见过他。每一次的相信带来的便是背信弃义,我不禁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一个不仁不义之人,又怎么能指望他记得曾经许下的诺言?只是眼前的情形,除了相信和等待,我还能做什么?

      远远的,小环在前带路,骨利干跟着她走过来。

      我配合的伸出手,让骨利干诊脉。

      这些日子以来,骨利干每隔几日便会来王府一次,为我诊脉调方,他曾两次救我于濒死关头,对于他,除了感激,我还有一点点的惆怅。若不是他如此高明的医术,在刺杀耶律焕的那夜我便可以顺理成章的以身殉国了。有时候想想,也许那时死去便是最好的结局。

      我的身体在他的调理下,日渐好转。

      他此时已经写好了新的方子,交给小环,又对我说道:“曦小夫人的身子已经大好,再服完这七剂药,便可以痊愈了。”

      我道了谢,看了一眼小环,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大师,请留步。我原本有两样东西,不知道大师看见没有。”

      我刚说完,小环果然就不着痕迹的看了我一眼。

      骨利干说道:“曦小夫人说的是……”

      我也不再与他周旋,说道:“那张人皮面具和那片嵌赤铜纹。”

      骨利干丝毫不见意外,似乎早就料定我会问什么,他说道:“那张人皮面具,果真是极上乘的精品,不过……这两样东西,都在王爷那里。”

      在他手中,只怕不是那么容易能拿回来。

      骨利干说道:“人皮面具的制作麻烦,非一般可比,要在未腐的死尸上切下薄薄的一层人皮,经药浸、火蒸、消毒等复杂的过程,才能制作出,且折腾这十天半月的时间,也不见得百分之百的便能成功。曦小夫人的面具,王爷曾经让贫僧看过,无论是取皮还是工艺都无懈可击,贫僧也是自叹弗如,敢问曦小夫人,这张面具是何人所制?”

      耶律焕曾经给他看过?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正自思索着,骨利干见我良久不作答,以为是我不想说,便说道:“曦小夫人如果有难言之隐,贫僧绝不会强求。只是贫僧身为一个医者,对一切完美的手法都有一种渴慕之情。”

      他是当世高僧,也是救世名医,这种对医学的日雕月琢,痴迷若渴的精神便如江湖人醉心于武学研究,官场上沉迷升官发财之道是一样的。

      于是,我说道:“大师误会了,那张面具是百手春的封顶之作。”

      骨利干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说道:“江湖第一神医百手春?难怪……他竟肯为你做这张面具。”他说的很轻,更像是一种叹息。

      我之前其实并未想过这个问题,经他一问,忽然想起百手春虽然医术高明,却是脾气古怪,宁肯隐居山林,为世人看病,也不愿涉足官场,做皇家御医,那他肯费尽心思的为我制作那张人皮面具,多半是爹爹的原因了。

      思及骨利干的话,我问道:“大师认识百手春?”

      骨利干遥望远处,思绪缥缈,片刻,才说道:“他是贫僧的一位故人。”

      看他的神情我也猜测到是这样的结果,便微笑接口说道:“所以大师看在百手春的面子上,当日才未说破我是女儿身的事实,慕容曦感恩怀德。”

      骨利干有回鹘特色的深凹双目在我的脸上流连,温暖和善,只是他的目光仿佛并不是停留在我脸上,而是穿过我,落在遥远悠长的某处,虽然是雍容高华的神色,眉间却已经是隐含愁苦,良久,他才悠悠开口,说道:“其实你的脸上,没有一处是与她相像的,唯有那双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心里突的一跳,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自心底蔓延开来,脱口说道:“她?”

      骨利干说道:“窈窈还好么?”

      那种感觉越来越清晰,我惊愕莫名,说道:“大师怎么知道我娘亲的小字?”此话一出,旁边的小环也是惊诧的看看我,又看看骨利干。

      骨利干并未回答我,只是轻轻说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我愈发肯定了心中的怀疑,犹疑的说道:“你跟我娘亲……是什么关系。”

      骨利干怅然说道:“她曾经是我的未婚妻,也是我这辈子唯一深爱过的女人。”

      话音刚落,我就听到了小环的吸气声。

      我虽然猜到他与娘亲的关系非比寻常,但是却没想到,竟是这样,那种陈年的辗转和感伤,虽然修行了多年,但仍然不能掩盖他眉目间的苦伤与哀愁,在我的震惊注视下,他缓缓开口说道:“我与她自幼拜入同一师门,她是师父捡来的孤儿,却天资聪颖,当年在医术的造诣上丝毫不输于我和……百手春……”

      我愈发吃惊,他们三人竟然是同门旧识?娘亲当年竟然在医术上有如此造诣?为何从未曾听娘亲提起过?

      骨利干继续说道:“我们一同长大,我与百手春都对窈窈暗生情愫,那时我以为窈窈也是喜欢我的。直到她有一次无意中救回了负伤的慕容奕,日久生情,我才知道自己终是慢了一步。为了挽回这一切,我求师傅将窈窈许配给我,师傅本来就很看好我们,也早有此意,所以丝毫没有犹豫,就同意了,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他说到这里,眼角带着微微的笑意,我想,那时,他定然是很幸福的。

      须臾,他的脸色黯然,带着哀伤悔恨,继续说道:“当师父告诉窈窈这件喜事时,她抵死不从,甚至用性命相威胁,师父那时年事已高,又被最心爱的弟子忤逆,心中悲愤,竟然就大病了一场,那场病好之后,不过半年,就撒手人寰了,师父临终前语重心长的告诉她之所以不同意她跟慕容奕在一起,是因为慕容奕是先国后家的人,不会全心全意待她,最后一定会为了国家负了她,要她答应离开慕容奕,跟我走。但是窈窈一直哭着不肯答应,师父最后死不瞑目。窈窈觉得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便要用性命来偿还她的罪孽。”

      他说的很简单,但我知道,以娘亲的性子,那时定然是惊心动魄的。她宁肯死也不愿意离开爹爹,这份感情,何其珍贵。

      骨利干说道:“我当时又是气愤又是伤心,是想杀了她的,但是当我接过那柄剑的时候,所有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将剑扔在地上,只叫她走,这一生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他闭了闭眼,默然片刻,才接着说道:“她走之后,我此生再无所想,孑然一身,出家为僧。”

      我骇然,他对娘亲竟然用情如此之深,那么当初他没有说破我的身份,竟然是因为娘亲?百手春肯为我制作那登峰造极的人皮面具也是因为娘亲?

      骨利干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说道:“百手春生性孤傲,一直不肯踏足官场,想不到为了窈窈,竟然肯不辞劳怨的为你制作面具。我原本也以为她生的是男孩,直到给你治伤的那一刻,才知道你竟是女孩。”

      我为他的痴情感伤,也明白了爹爹为何宁肯让我女扮男装,也不肯纳妾,娘亲为了跟爹爹在一起,付出了太多,爹爹这是用此生唯一来回报她,娘亲是幸福的,而我心里面对自己这么多年来因为身份所曾经有过的不解怨憎也已经完全释怀了,这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爹爹和娘亲。

      若不是骨利干机缘巧合见到了我,他这辈子是不是都会将这件事情压在心底,永不再想起?想到此处,我问道:“大师,你还恨我娘亲么?”

      骨利干微微一笑,说道:“知道你是女子的那一刻,我在震惊之余,对于慕容奕也总算是真正放心了,他肯为窈窈做到这一步,着实不容易。我修行了这么些年,早已经看破红尘了,对窈窈,我曾经恨过,但是如今,我只希望她好,何况当初,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我动容,说道:“我代娘亲谢过大师。”

      骨利干轻轻摇首,说道:“你不必谢我,其实当初,我没有说出你的身份,也是有私心的,一来,我不想慕容奕对窈窈的苦心白费,害她伤心。二来,焕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虽然不说,但是我怎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他一向冷静自持,只是一旦沾上了你的事情,就无所顾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万劫不复。只是……情之一字,不能自已,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我意外的看着他,苦笑一声,说道:“大师,你恐怕是误会了,他之所以不杀我,不是因为情到深处,而是要留着我这条命慢慢的折磨我。”

      骨利干看我半晌,轻捻手中的佛珠,闭目叹道:“孽缘,真是孽缘。”他仿佛不是说给我听的,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也不再就这问题说下去,又嘱咐了我几句,便收拾东西告辞了。

      小环送他离开,顺便问一些服药的问题。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骨利干的话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轻轻摇头,嗤笑自己,不会的,耶律焕一向诡计多端,我每次的相信带来的都是灭顶之灾。

      小环送走了骨利干,又折回。看着她温婉的走在石子小路上,我不由想到了她名字的由来,以及那个故事的结局:犬兔俱罢,各死其处。田父见而获之,无劳倦之苦,而擅其功。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耶律焕熟读兵书,又通汉史,连给侍女起的名字,都是取自《战国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是黄雀。我冷笑一声,无论如何,我大宋绝不会做那只螳螂。

      明着,她是耶律焕安排在身边服侍我的,其实,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视报备之内,我知道,但我没法怪她,我只恨她听命的那个人。

      我有些泄气,垮了身子,斜斜的倚在山石上。

      小环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精神不振,问道:“曦小夫人,你不舒服吗?”

      我轻轻摇摇头,说道:“ 小环,你是怎么进王府来的?”

      小环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认真的回想了一下,显然,这个问题,应该是她这么多年来都不怎么去会回忆的事情,我本来也就是随意的一问,并不想打探小环的隐私,刚要阻止她再回忆下去,她便开口了:“其实,我是被抓来的。”

      出乎意料,我不由惊讶的看着她。

      小环继续说道:“但是那时我很小,其实并不怎么记得的,好像是在一次兵荒马乱中被错抓进了王府,王爷觉得我资质不错,便留下来服侍了。”

      她说的很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我不由问道:“小环,那你不恨他么?如果当初没有那一场错抓,你现在可以在父母身边,无忧无虑的长大。”说到这里,我不由想起了爹爹和娘亲。

      小环说道:“怎么说呢,开始的时候,我是害怕,后来是感恩,但是,我从来没有恨过王爷。”

      感恩?被抓来奴役的人居然对他感恩戴德?我愕然,说道:“为什么?”

      小环说道:“我被抓进来的那天,家里的钱快用完了,我爹娘商量好了,要将我卖进妓院,得个好价钱,他们刚拿了银子,便碰上军队,起了冲突,也是他们倒霉,没有发财的命,当时便死了。我从小是在王府长大的,他们的样子已经不记得了,从我记事开始,便只有王爷对我最好,他虽然不常笑,但是我知道,他是好人,我不知道父母亲情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王爷高兴我便高兴,王爷不高兴我便不高兴。所以,有没有父母,有没有亲情又有什么不同呢?如果当初不是王爷收留了我,我只怕早已经死在兵荒马乱中了。”

      “小环……”我一下子感到很无语,被自己最信任的父母出卖,那么小的孩子,心里该是何等恐惧,所以她选择漠视亲情,忠于对她好的人,似乎也没有什么错误。人都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我也不例外。

      小环陪着我回到房间,对于她的寸步不离,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习惯了,也不再排斥,既然没有办法做什么决定,就只能被动的接受,静观其变。

      须臾,便有侍女进来奉茶,并伏在小环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小环当即喜笑颜开,说道:“曦小夫人,上次王爷让人做的那批宋服已经到了。”

      我先是一愣,随即才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以为耶律焕只是随口一说,并未放在心上,意外之余,不是不欢喜的,只是这欢喜,却伴着淡淡的不安,说不上是为什么,我将这两股情绪强自压下去,说道:“那就看看吧。”

      小环朝那侍女吩咐了几声,不多时,便有几位侍女端着红木描金的托盘鱼贯而入,一字排开。织锦罗绸,百褶流苏,烟花散纱,金丝软缎。各色各样,春夏秋冬的宋服几乎一应俱全。小环欢呼雀跃着跑上前去,笑的明媚:“曦小夫人,快来看,好漂亮啊。”

      我被她的笑容感召了,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在众多的衣服里,一眼便见到一套鹅黄的春衫,拿起在小环身上比划了一下,赞道好看,又挑了几件衬她的送给她。小环本是不缺衣裳的,只是我从未见过她穿宋服,她的目色中是掩不住的惊喜,此刻便如一个孩子般。

      小环赞一边叹着这些衣裳的好看,一边往自己身上比划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曦小夫人,你不要生王爷的气好不好?”

      我一怔,随即讥笑道:“我不过是一个任人宰割的战俘,有什么资格生气?我只是恨。”

      小环奇怪的看着我,说道:“恨什么?”

      想起之前的种种,一言难尽,我叹息一声,说道:“恨我自己没有学好本事,技不如人,不然我就可以……”我硬是将“杀了他”那三个字吞了回去。

      即便我没有说出那三个字,小环也猜到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她不解的看着我,说道:“曦小夫人,王爷拿你当宝贝似的,你为什么这么恨他?”

      我嗤笑道:“宝贝?变着法儿的折磨我,他就是这么拿我当宝贝的?”

      小环诧异的看着我,说道:“王爷折磨你?你刚从水牢出来,骨利干大师正巧在为太后诊脉,一时半刻赶不过来,王爷为了救你的命,在自己的胳膊上割了好深的一道口子,用他的鲜血喂你,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你昏迷不醒的那些天,身体冰凉,连骨利干大师都说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王爷天天晚上都抱着你入睡,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你,就怕你撑不过去,为这事,丁赋几次规劝王爷爱惜自己,都被王爷臭骂了回去。后来你又高烧不退,王爷更是夜夜守在你身边,与你同眠,你只要稍微动一动,他都欢喜的不得了。王爷对你这么上心,他怎么会折磨你呢?”

      “你说什么?他……他真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我一定是听错了,要么就是我理解错了小环的意思,所以有些语无伦次。

      小环越发惊异的看着我,说道:“因为王爷喜欢你呀,曦小夫人,你不知道么?”

      我惊了一下,说道:“小环,你不要乱说。”随即想起一事,愤恨的说道:“若不是他连日对我用刑,又将我下到水牢,我怎么会无端的受这些罪,他这是觉得良心上过意不去,所以才做那些事情。”

      小环哑然失笑道:“曦小夫人,你这么说,自己相信么?王爷做事,什么时候会觉得亏欠谁了?他那时不知道你是谁,所以才对你下狠手,他对你用刑,不是也只是想知道穆曦的下落么?”

      “够了,别说了!”我喝止道:“小环,你越说越离谱了!”

      小环见我生气了,立时住了嘴,有些委屈的看着我。

      我也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沉吟了一会,我说道:“小环,我不想再听关于他的那些话了,以后也别再跟我说这些事情。”

      我心里有些乱,骨利干的说法与小环不谋而合,愈发提醒着我那些梦境都是真实的,在这之前我甚至从未想过。这次他救了我的性命,我却一直要杀他,这算不算忘恩负义?我摇摇头,算了,不要为这些事情再费脑筋,这也许是另一个阴谋,我只要记得,他觊觎大宋的美好山河,言而无信杀害了李天正,视人命如蝼蚁,践踏我的尊严,夺走我的贞操,还对我用尽酷刑,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记住这些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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