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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他的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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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清冷,拂照着这一片富贵山庄,一盏盏华灯顺着草坪蜿蜒点亮到天边。
天边那里静卧着一汪湖水,映着惆怅灯光,映着低垂月光,星星点点的光芒荡漾闪烁在湖面,璀璨有如梦境,宁静有如亘古。
许久,看得厌了,独自坐在花园角落里的傅轻衣收回目光。
身后主屋,隐约传来热情洋溢的古巴舞乐。
就着远处昏暗的灯光,他低头拿出自己的手机。
晶蓝的荧光映照上他迷茫的面容,手机里依然没有那个人的来电或是短信。
自她上午从赌场离去,到现在,不过十几个小时。
可是,恐怕她永远不会再如那晚一般突然出现在他身边……
“呃——先生——”新来的山庄女管家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她犹豫着,似是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好。
傅轻衣微笑着为她解围,“叫我小傅吧。”
女管家笑一笑点头,“傅先生,老先生请你自己进去找他。”
傅轻衣听了这话,烦闷地吁出气,垂首抚擦着自己的额头,他坚持己见,“请跟他说,我会一直在后花园等他。”
不明白这两人之间的纠葛,女管家微微尴尬着应下离开。
傅轻衣深吸一口气,仰首望着天上的月亮。
隐隐绰绰,半空中那些音乐声夹杂着女子的欢笑声,一阵阵送来。
他知道,此刻那有如宫殿一般的主屋,聚集了满屋的妙龄女子,这山庄的主人,似乎正在举办一次宛如选美的舞会。
半年不见了,那人刻意选在今日叫自己来,个中原因必定不只是为了见一面那样单纯。
傅轻衣反复盘算着,忽然觉着厌倦。
以通常意义来看,这人应该算是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亲人吧。
可是始终,他无法放任自己,他无法承认这个让他学会算计与多疑的山庄也会是他的家。
低下头,傅轻衣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膝盖。
两膝分开,目光又看向自己那两只蹭在绿草地上的黑色皮鞋。
什么也不想,就这样低着头,只看着自己,只看着自己眼里的世界。
他想起他的生命里曾经有个喜欢低头的姑娘。
她总是不自觉地低着头,性情执拗自我,偶尔却又愚善得有些痴傻,像个自闭儿,所以,她曾经被人嘲笑是傻妞。
如今即使她已经有了面对世界的能力与勇气,可是偶尔,这个习惯还会出现。
所以只要她低着头,他总是能在无数人中一眼认出她。
现在,他也想这样学着她,低着头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把所有不喜欢的人与事,全部关闭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果然从此安宁、自在。
可是,他又想去问一问当年的那位姑娘,只剩下一个人的世界,如何,才能够不寂寞?
“在做什么?”身畔,忽然有人温柔问他。
傅轻衣眨了眨眼,静默片刻,才抬头,去看向不请自来、娇慵靠在他身旁椅背的那个陌生女人。
那蓝衣女郎转过脸,一张娇俏妩媚的笑颜对住他冷淡的眸光。
良久,见他安静不语,她笑着斜身一指,“天上那颗月亮,你猜——你是第几个看见它的人?”
她靠得那样近,一股清幽的香味不容人抗拒地随风飘过来。
傅轻衣沉吟着打量她几秒钟,然后不甚在意地顺着她的指向望向夜空中那一抹如钩的弯月。
眨了眨眼,他神情寡淡地又沉默低下头。
女郎回首,不着痕迹地扫过他全身的装束,然后再看一会他秀挺淡漠的寂寞容颜,她温柔笑起来。
转身举起左手的高脚杯,她虚敬着天上的明月,声音也有些惆怅,“我小时候念到那首春江花月夜,总想着这月亮只照着我一个人,这世界上也只有我一个人正看着它。后来,长大以后,看见那些凹凸不平的月球表面的图片,我才终于醒悟,原来当年我看见的月亮,只不过是我自己的心灵。因为我寂寞,因为没有人陪伴,所以那颗丑陋岩石堆组成的月亮,就变成了我一个人的月亮。”
听完她的话,傅轻衣抬头望着天边,淡淡应了一声,“是吗?”
“是,”见他终于回应,女郎笑,“但我听人说,湖面上看到的月亮又是不一样的,尤其是白镜山庄的这一面镜湖。真想去看看啊。”
女郎转身望着天边那处,浅笑感慨。
傅轻衣眼望前方,也不由淡淡含笑,这一个镜湖,也不过是一片人工湖而已。
难道这个女孩从未见过人工湖水?
就算没有见过湖水,难道没有见过池塘?
就算没有见过池塘,伸手接一盆水,镜花水月,也是一样的效果。
女郎偷眼瞟见他愉悦的神情,立时站直身子,轻快邀请他,“我忽然想去那里探险了,要不要一起来?”
傅轻衣笑着垂下眼,不予应答。
女郎歪头看他,“不想去?那好,我自己去,你可不许向主人家告密哦。”
傅轻衣低头埋住微讽的笑容,不忍再看她。
这个女子,大概是个青嫩的新人吧,看她举止与装扮,不知是学生还是演员。
她应该还不了解这个城市里的高层圈子,也应该尚未认出自己,尚未在这昏暗的灯光下,将他的面目与新闻里那个微不足道的名字对上号。
她以为他出现在白镜山庄,必定也是有身家的富豪么?
这样婉转砌词来试探他的身份,试探他与这山庄主人的关系,如果今日他对她稍有心思,恐怕就会顺势被她勾上了,这女孩也算得上是聪明了。
不过,他实在不值得她花费这样多的心思。
女郎站在原地,左右张望,作势片刻,无奈身畔那个男人却始终不接话。
于是她杵在那儿,咬着唇,容颜明媚,眸光闪烁,俯首看着他,有些羞恼,有些不甘。
“蓝绫,”身后不远处,有人冷着声音威严命令她,“帮我进去拿杯酒来。”
女郎一怔,迅速低下头,转身嫣然笑着,向那人迎过去。
待她走近,男人一把拖住她,下令,“亲我。”
女郎眨了眨眼,毫不害羞地吻上那位不显老态的白发男人。
满意地拍拍她丰满凸翘的臀部,男人不甚在意地打发她,“去吧。”
女郎低头走开。
男人抬起头看着前方的傅轻衣,一步步走到他的身旁。
然后弯腰戳戳他,要他挪出空位来。
傅轻衣低着头,微笑顺从。
“你今年多大?”白金城转头审问他。
傅轻衣不觉笑出来,“二十七。”
“我今年多大?”白金城沉着脸,继续问着。
“到今年十二月份,爷爷应该是六十八岁。”傅轻衣想了想,谨慎回答。
“我英俊还是你英俊?”
傅轻衣眨了眨眼,笑着转头瞟向身旁的老人,沉默不言。
白金城不悦地哼一口气,转过头,身体恣意摊在椅背上,“我比你老,我没你英俊,可是所有的女人,哪怕再喜欢你的皮相,你的能力,最后依然还是被我抢走,永远都没有你的份。就像是刚才那个蓝绫,整屋女人里,应该是你最喜欢的,也是最漂亮的,还不是在我面前抛弃了你。小衣,为什么?”
原来那一屋的女人是这个目的?
所以他才坚持要自己进屋,他是要自己看清楚他傅轻衣与白家人的区别么?
傅轻衣眨了眨眼,看着他,不以为意地笑着,“大概是因为爷爷你老当益壮吧。”
哼!
他这半调笑半恭维的回话滑溜得让人抓不住反驳点。
白金城心思沉重地闭紧双眼,半晌才开口,“小衣,回来吧。”
傅轻衣一愣,瞬即低下头,以沉默表示拒绝。
白金城睁开眼,暴躁地双掌对击一声,转头质问他,“你现在没钱没权,连女人都抢不过别人,你就甘心?”
所以,爷爷今日作出这场戏,是为了教育自己,劝自己回家?
可是钱权的重要,他早已在十几年前已经明白,又何需爷爷这样现场演示才来改变自己的心意。
傅轻衣咬着上唇,眼眸半垂措辞片刻,最后还是沉默不言。
见他倔强依旧,白金城蹙紧眉头瞪他,怎么都想不通,“只要你改了我白家的姓,正了自己白家人的身份,以后什么得不到?!要钱要女人甚至要权势,还不都是任你为所欲为?!”
终于抬起脸,面对老人的怨怒,傅轻衣轻轻摇头,“爷爷,对不起。”
自己也只不过是白家一个拖油瓶,还是个未达资格、勉强才算数的拖油瓶。
当初际遇不好的母亲带着他,阴差阳错地认识了白家少爷。本以为从此生活安乐了,可是尚未等到婚礼,母亲就出车祸死了,留下了才十二岁的他,毫无生存能力。
原本白家少爷对他并无任何善念,是白金城,不知是为了名声,还是单纯的慈悲,将他接入家中,供他生活念书。
曾经他也误会过自己会融入白家,变作一家人,可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醒悟,他不过还是一个孤儿。
爷爷于他有恩,也曾经让他觉得温暖。没有白家,他也不会有今日的天地。所以,他愿意叫他爷爷,当他是长辈般敬重。
但他就只是属于自己的傅轻衣,与白家的财势不会有任何关联。
无可奈何,白金城重重地叹出一口气,“你是不是还想着靠赌王女儿那条线啊?”
这句话的意思可以有很多解释……
傅轻衣眨眨眼,转开头,不回话。
“你那一条路,没有前途的,”白金城忍耐着劝他,“赌王子孙众多,再怎样,也不会轮到女儿继承家业的。”
傅轻衣微笑抿唇,自有主见。
“就算是你这一次能从他们的内斗之间获利,你有没有想过与你敌对的那位一朝得势,你会有什么下场?!更何况赌王,他如何能够容忍自己的子女被人挑拨着互相残杀分化势力?你这根本就是个死局!”
白金城恼怒于他的执迷不悟,声音变得严厉。
被他识破自己近来的意图,傅轻衣垂下眼,想了想,转脸微笑望住似乎在替自己担心的老人,隐晦说明,“爷爷——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白金城瞥他一眼,不赞同地阴沉转开头。
静了片刻,“小衣,你为什么宁愿被外人猜忌,也不回来帮我?”他再度烦闷地开口。
爷爷这语气,意外地竟有些软弱……
傅轻衣蹙眉想了想,忆起最近白氏集团高层的变动,而且照各国的经济形势分析,白氏的几处投资,可能并无获利。
所以,这才是爷爷这次请他回来的真正目的?
白氏一向以来缺少得力的管理经营人才,爷爷这是看中了他的能力?
低着头,他想提议爷爷去找那个白家真正的继承人回来。
可那又是他们爷孙之间的家事,他并无资格碰触。
沉思许久,傅轻衣终于抬起头,也不兜圈子,他直接向白金城提议,“爷爷,我知道有两个很适合白氏的管理人才,我曾经在国外跟他们共事过,他们的职业道德与人品都还过得去,或许白氏最近有需要。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请他们跟你联络。”
白金城昂首望着远方,沉默不语。
这个孩子总是这样与自己隔阂着,不论自己做什么、说什么,恐怕他都会小心猜疑自己是否别有居心。
不过这一次,确实,他是存了私心。
几乎已经是孤家寡人的他确实需要借重于这孩子的现代管理经验。虽然又被他否决了,还难堪地被他识破了自己的窘境,可是既然他已经提出了补偿,自己又何必故作清高地拒绝呢。
“也好。”白金城放下心思,立时应承。
“不过,小衣——”若无其事地将尴尬话题转开,他笑着以长者的身份继续教育他,“为什么,这样久了,我都没见过你跟女人在一起,是不是——”
傅轻衣讶然抬高眼眉看他一会,终于窘迫无奈地笑了。
“要不要爷爷教你几招?”白金城又恢复豪气,大咧咧地欲待传授秘技。
傅轻衣阖眼笑着摇头。
“那,要不要我亲自带你去?”白金城侧首凑近,孩童般小心追问。
“不用,”傅轻衣笑着低头,沉吟着像是轻语给自己听,“七天之后吧。”
身边来往的每一个人,几乎,他都能一眼看出对方的企图与目的。
天下之大,熙熙攘攘,皆为名利。滚滚红尘,你来我往,只为争斗厮杀……
渐渐地,他只觉人心可畏……
不自觉厌恶鄙视着,早已没有人让他想要单纯地亲近,更何况是身体接触。
只除了那一个……
那一晚,她主动来找他,她主动亲近他,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她勾起了无需感情也能存在的□□。
日日夜夜想着她的身体,七天之内,他会耐心等着她来完成那一夜尚未达成的后续过程。
之后,他想,品尝了滋味的自己,从此不需要她,应该也可以抱着任何女人,尽情地享受着那些单纯的快乐吧。
就算七日之后她不愿意出现,他也总能找到一个人来为他释放出欲望。
这样,或许不会再寂寞。
或许,生命里又能多些值得活下去的乐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