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空悬》漓疏

7、七

　　映坠把玩着手中的两生花：“我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两生花，这云紫荆说得还挺玄乎。”
　　“这年头神棍都这样。”
　　映坠挑挑眉：“你信她？还有那个附赠的小男孩儿？”
　　“不信，可是这两生花用用也无妨。至于那个叫做碎雨的小男孩儿，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这么狠？”
　　姬冷月无辜的反问：“狠吗？”
　　“太狠了！你说你以如此美丽、孤傲又高高在上的姿态把他从狼群中救了出来，害得人家对你情根深种，你竟要人家自生自灭？阿月你……唉……”映坠长叹一声，觉得自己多年的情感教育完全是白费。
　　姬冷月抽抽嘴角：“注意你的用词。这才几岁的小孩儿啊，就懂这些了？”
　　映坠情绪激动，双手撑住桌面，坐直了身子，大半个上身都要越过案几去了：“怎么不懂？就算不懂，那他那种知恩图报的高尚品质也有错？也值得你怀疑？你说这碎雨啊，不光长得好看，还思虑周全。人家觉得你是军队中人必定有很多顾忌，所以千方百计地托了他师姐前来惑你之时不要伤你，若是成功了便将他作为歉礼，若败了则将他作为赔礼，多么细致的孩子啊！最重要的是，他心思纯良，一心报恩，结果哪想到啊…….”
　　姬冷月连忙伸出手止住映坠的话，再让她这么说下去，她都快变成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恶人了：“打住打住，姑奶奶啊，我求你了还不成吗？您少帮他讲两句话好吗？”
　　“那你当初救他做什么？”
　　“我错了，下次一定做到见死不救，除弱扶强，行不行？”姬冷月感到头痛无比。
　　据云紫荆所言，她是修习媚术的唐国人，从唐国游历四方，到处寻找意志坚强的人练习媚术，一直到晚宁才碰见对手。两生花是唐国秘宝，连皇宫里都没有几株，云紫荆将它送出来姬冷月本就很是疑心，再加上这个白来的小厮，更是叫人怀疑。云紫荆当时对着姬冷月质疑的眼神大笑，浅紫色的眼眸泛起柔软氤氲的雾气：“我走遍四国全无对手，好不容易有了一名，难道还要与你为敌吗？这两生花在天下是珍惜物，可对我来说也不过是山谷里随手可采的野花儿，没什么稀罕的。至于碎雨，他从小就锦衣玉食，然而没几年就家道中落，家中不争气的哥哥更是害的全家覆灭，只留下他一个独苗流落在外。他无以为生，只好沿街乞讨，被我师傅救了，才给他取名碎雨。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向来有恩必报。放心，他不会跟在你们身边一辈子，毕竟我师父才是他一生中最该感谢的人。希望你能放下成见，碎雨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
　　但是不管怎么说，云紫荆，也就是那个神秘的女子，留下的总算是稳稳当当地留在了姬冷月身边。
　　两生花自然是她和映坠一人一朵。据云紫荆说，只要在两朵花的花蕊上滴上两个主人的鲜血，那么这两朵花的命运就和两个主人密不可分了，如果映坠死了，那么姬冷月手上的一朵就会枯萎，相反也一样。姬冷月觉得很新鲜，她从没有在任何书籍上见过这种花的记载，也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听说过。映坠则表示半信半疑，姬冷月觉得试试也无妨，于是找人做了两只檀木匣子，装下了这两朵晶莹洁白的花。
　　碎雨就是前两个月姬冷月在野地所救下的小男孩，玉雪可爱，身份可疑。他倒不介意姬冷月对他的戒备，任劳任怨地做起了小厮，姬冷月也不反对，随他怎么样，可是也觉得有个小厮要方便很多，再加上时日一久，碎雨并没有表现出不对劲，姬冷月也就暂时放下了她的疑心。
　　姬冷月手中处理着军务，碎雨站在她身旁研磨，动作之细致让姬冷月不住感叹：“映坠啊，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是那么不贴心，连墨都没帮我磨过一次，就算坐在榻上闲死也不肯伸出一手指。”
　　映坠放下手中针线，伸了个懒腰，浑身骨头“噼里啪啦”一阵响：“我这么金贵的手指帮你研墨？想得美。再说我虽然没帮你干杂活儿，可我不是找人帮你干了吗？”
　　“这是因果循环好吧？我心好，老天就给我回报，多正常！”
　　映坠撇撇嘴，翻了个白眼以示对这个完全忘记了曾经说过“让他自生自灭”这种话的女人的鄙夷，转而问起碎雨来：“你为什么要叫碎雨啊？好奇怪啊。”
　　碎雨抿抿唇，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师父说，下雨的时候雨点打在青石板上碎成雨花的样子很美，让他难以忘怀，然后就给我取名叫碎雨了。”
　　“那你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我……”碎雨眸中闪现出明显的犹疑来。
　　映坠挑挑眉：“忘了么？那给我讲讲你的师父吧。”
　　“师父啊……师父他很美，头发很长很黑。他喜欢穿白衣服，站在山谷的石头上，山风吹过，他就像仙人一样。”
　　映坠惊讶，是女人啊。她又问：“那你们那个山谷呢？一定也很美吧！”
　　碎雨犹豫了一下，然后摇头：“不，山谷里其实一点都不美，连树都不长。可是山谷旁边有条瀑布，瀑布旁边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象，美得无法言说。”
　　映坠：“那……那你给我这个凡人讲讲哪儿有多美吧，就算你的言语只能表现出十分之一也没关系。”
　　“那里有大片大片的森林，站在高处都看不见尽头。森林里有很多漂亮的鸟儿，它们每天清晨的时候零零散散地出去觅食，可是到了傍晚就会成群结队大批大批地回到林子里。那个时候，天空是绚丽的，夕阳渲染出来渐变的靛蓝嫣紫，阳光给鸟儿雪白的翅膀镀上一层金色，它们就好像是在金色的海洋里，比鱼儿还要欢畅……”
　　很多年以后，姬冷月想起当年碎雨在营帐里和映坠无尽的絮语，不禁想要去唐国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一个地方，一道瀑布隔开两个世界，一边漆黑如死，毫无生气，另一边却是林海密布，群鸟展翅而飞。
　　哪怕世界上其实并没有这样一个地方，姬冷月也无法忘记碎雨那时候有些兴奋的眸子晶亮漆黑，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像是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