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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二十九 ...


  •   说一层秋雨一层凉真不是假的,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大街上已经有人裹上了棉衣。沈洵从关外叫人送了件上好的貂皮回家,又说入冬就和沈浩回来了,一切都好,叫爸妈不用担心。
      沈夫人见了儿子的信总数落沈敬之:“你看看,自家儿子就是自家儿子,那什么陆仲明,跟你做生意赚你的钱,到头还赚走你闺女!”
      沈敬之不以为意:“这怎么是赚走我闺女呢,这是我赚了一女婿!哦,就你心疼闺女,怕她嫁了什么人受委屈,我就不心疼啊?我是瞧着这小子挺好的,你别瞎操心!”

      陆仲明在北平待了这几个月,生意谈得怎么样只有他自己清楚,可他和沈蕴容却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陆仲明顶着一张斯文的脸,却不是奶油小生的性格,他是个霸道的人,连对你的好也是硬塞给你,叫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沈蕴容还来不及站稳脚跟,想清对付他的路数,就被他连消带打的镇住了。
      在沈蕴容心里,被他牵着走倒也不赖吧。对她来讲,再掏一次心挖一次肺是不可能了,她只有等一个能照顾她的人,从此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的过日子,也不算一件坏事。

      陆仲明得了沈洵沈浩要回来的消息,心里自然想着要跟沈家两兄弟搞好关系。好不容易一大家子人都在,日子离过年也不远,就计划着办个堂会热闹热闹。原本还打算在沈蕴容生日的时候给她庆祝一下,却等不及过小年就得回南京了,只好算做提前给她个惊喜。
      区区一出堂会交给陆仲明办,当然没有不尽善尽美的道理。角儿要最好的,戏要最好的,侯爷、杨之章、周兰芝、万筱菊……光瞧瞧名字就叫人咋舌了,这么硬整的戏,北平城能办下来的人家数也能数出来。
      陆仲明待在北平这些日子没少在沈家蹭饭吃,这几天要商量堂会的事,更是跑得勤。三番四次的弄得沈蕴容嫌弃起他来,说他过得比皇上还逍遥,只当沈家是他御膳房了。
      这天吃过午饭,陆仲明逮了个空拦住银凤:
      “姑娘有空帮我看看戏单么?我可拿不准啊……”
      银凤噗的一笑:“陆大爷您这不是笑话我吗,您给老爷夫人看,给三小姐看,给谁看不成啊!我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
      “哎,姑娘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要给他们听个惊喜,当然不能先给他们看了。我是个半吊子,您在北平城里听了多少戏了,怎么也比我强啊!”陆仲明哄起人来真是嘴上带蜜,边说着边递上戏单子。
      银凤自然没得说,接过来看了看,也忍不住啧啧两声:“您可真是费心了,这还哪里挑得出错儿!就是,您都请了这么些好角儿,怎么没有华云桢华老板?您又不是不知道三小姐爱听……”
      “您这可冤枉我了,我可是亲自去乾丰的跟马老板说的!可华云桢不答应啊!我陆仲明真是长见识了,不知道北平梨园行还有她这么号人物,真当自己是皇上娘娘了……我也是看三小姐面子才不跟她计较!”
      陆仲明好大的火气,看得银凤倒有些吃惊:“三小姐跟华老板交情不浅,她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陆仲明摆摆手:“不说这个了,少她一个不少,堂会照唱!银凤姑娘,这戏单可得先替我保密啊。”
      银凤笑笑:“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小姐肯定满意!”

      华云桢不算是脾气轴的角儿,但对陆仲明是个例外。这个人来找她唱堂会,她连正眼都不带瞧就一口回了。她也隐约猜到陆仲明是给沈蕴容办的,可她无论怎样也说服不了自己去当陆仲明讨好沈蕴容的玩意儿。
      沈三小姐,她竟再不会一个人来乾丰二楼东边第一间包厢听她的戏了?

      这天上午,华云桢在院子里吊嗓子。刚唱完一段,一回头,忽然见班主站在门边闭着眼微微点头正听得入神。华云桢叫他:
      “师傅!”

      华云桢的师傅,福瑞班的班主关元白,早年也是红极一时的好角儿,首屈一指的武生。京城里老人总讲“永魁要过关,须让三分三”,说的就是要论武戏,侯爷也得关元白让三分。可惜他后来腿脚受了伤,武的来不了,就改唱老生了。要说这关师傅真是个文武全才,多年下来自成一派,又办了福瑞班收徒教戏。
      关师傅身上病根子多,年纪越大越反复得厉害,所以唱得少了,戏班里的事也管得少了,华云桢平日就多少管着。

      这会儿师傅他老人家亲自过来,倒让华云桢没想到,忙请进屋里沏了茶,又外堂里屋的到处找点心吃食
      关师傅笑道:“好了好了,小云儿你别忙活了!我没什么事儿,就过来看看。”
      华云桢也笑:“师傅,我真是好久没听谁这么叫我了!”
      关师傅一瞪眼:“怎么着?老朽得叫您华老板?”
      “师傅!”华云桢急了:“谁有您老人家大,您当然想怎么叫都成!”
      “怎么瞧你都像是七八岁刚来的那会儿,现在……成角儿了!”
      “那不都是您教出来的!”
      关师傅抿了口茶:“小云儿,你登台唱了多久了?”
      华云桢低头想了想:“快两年了吧,嗯,明年三月就满两年了。”
      关师傅看着她,意味深长的念叨:“两年了,两年了……”
      华云桢皱了皱眉,一时不解。只忖了一会儿就突然想到什么,低声问:“师傅,您到底要说什么呀?”

      旧时学戏头一件事儿,就是写字儿,立字据。言明几年期满,学戏期间管吃管住,自然还有,打死上吊投河觅井概不负责。华云桢投入关元白门下立的字据是八年为期,期满后再效力两年,戏份收入孝敬老师。
      现如今,正是华云桢立字据期满后的两年也要到了。

      关师傅搁了茶杯:“你学戏那会儿,真是聪明,灵气!词儿记得熟,身段也学得快,老叫我挑不出错儿……两年能唱成这样,那是你的造化。我没事儿的时候跟人提起来,说你是我徒弟,那也是挺得意的事儿。可北平城里的红角儿少嘛?不少,多的是!红一阵儿就上天桥要饭去的也不是没有……我可不希望华老板红一阵儿就没了,你也得让我多得意得意不是?你记着,你将来的路多长啊!”
      华云桢听得两眼发热,膝盖一软顺势就要跪下去:“师傅……”
      关师傅一把扶住她:“起来!上院子里把刚才那段《借东风》唱完了,我在旁边听着!”
      华云桢深吸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搬了把太师椅在门边请师傅坐下,再回院子里继续唱。
      却不知什么时候竟唱得哽咽起来,一回头,太师椅上已然空荡荡了。

      十一月初十,沈家堂会。
      陆仲明好大的阵仗,角儿来得多,亲朋好友达官显贵也不少。按说不是个什么大日子,就是给沈家两兄弟接风洗尘,这样的架势,真叫沈洵沈浩吃了一惊。沈蕴容不喜欢他这做派,但知道他是好意,不好驳了他面子就没说什么。
      她最怕人多,看着是热闹,却做什么都拘谨,便一早给范可颐打了电话,叫她一定要来。好歹多个人聊天说话,否则岂不无聊死了。
      范可颐这回倒来得早,只是看上去脸色寡淡阴阴郁郁的,不像平时的样子。沈蕴容吓了一跳,忙问她是怎么了。
      范可颐道:“没事儿,天气冷冻着了,不太舒服……”
      沈蕴容没好气的说:“既然病了就别出门啊,你都放我那么些回鸽子了,还在乎起今天……你说说,你要回去了卧床不起,我这罪过可不是大了!开了什么药没有?中药西药?要不我再叫个人来瞧瞧……”
      “好了!”范可颐打断她:“你以前倒没这么多事儿啊,真是做好准备当贤妻良母了?”
      沈蕴容脸一红:“说什么呢!”
      范可颐扑哧一笑:“以前没留心过,现在再看,其实陆仲明这个人还挺不错……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当初被他泼了一身酒不是!哎,我还跟他吵了两回架呢,他记不记我的仇啊?要是记仇,你得帮我说两句好话……”
      “行了吧你,越说越起劲儿了!”沈蕴容左右想不到什么好词回敬她,赶紧岔开了话题:“别打扰我看戏!”
      这会儿戏台上唱的是《凤还巢》,周兰芝的程雪娥真真是漂亮得很。沈蕴容入戏倒快,正听得高兴,却隐约听见范可颐一个人自言自语:“真羡慕你呀,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多好……”
      听着不像前面的玩笑话,这句说得那么认真,甚至还觉出一两分难过。沈蕴容回头一看,范可颐低着头发愣,不知在想什么。沈蕴容叫她:“可颐。”
      范可颐一惊:“啊?”
      “你怎么了?”
      范可颐看着她,咬了咬嘴唇:“你今儿有空么?我有个事情跟你说。”
      “嗯,你说就是了。”
      范可颐摇摇头:“我们出去讲。”
      “出去?去哪儿啊?”
      “到了我自然都告诉你。”
      沈蕴容望了望戏台,说:“那等戏唱完了我们走?我去跟我爹说一声。”
      “哎!”范可颐拉住她:“一小会儿的事,去去就回……他们正在兴头上呢,你还想敲锣打鼓不成?”
      “好好好,这就走,我去叫林叔开车,你先等等。”
      “别,我们拦黄包车就行。”范可颐不由分说,拉着沈蕴容就出了门。

      黄包车跑起来,冬天的风在耳边呜呜的吹着,沈蕴容冷得不行,紧了紧大衣。却听范可颐在旁边说了句:“去六国饭店。”
      沈蕴容一惊:“六国饭店?去哪里干什么?”
      范可颐脸色愈是发白:“蕴容你别问了,到了我就告诉你。”
      沈蕴容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平时嘻嘻哈哈咋咋呼呼的人,头一次这么凝重的看着她。她也就不再问了,乖乖坐着,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好不安宁。

      到了六国饭店,范可颐急匆匆去开了房间,沈蕴容也只好紧紧跟着她。两人绕进房间,关了房门,周遭陡然安静下来,沈蕴容望着范可颐的背影,只觉她颓然无力得很。
      沈蕴容倚着门,轻轻道:“折腾了这么半天,现在可以说了?”
      “你先答应我,”范可颐开口:“一定替我保密。”
      “当然,你信我。”
      “我肯定信你,”范可颐的语气里竟带出了哭腔:“我再没有其他人可以说了……你知不知道,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呀!”
      沈蕴容忙走过去,拿了手绢给她擦眼泪:“你别吓我了,不管天大的事,你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
      范可颐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却还是哽咽着:“我,我……”
      沈蕴容看着她,静静地听着她说。
      “我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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