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骨教堂》伊人不在

8、(八)

　　（八）
　　院子里的小菊花敞开脸对我笑的时候，我才发现，深秋已经来了。
　　公司最近不景气。老板说，大家如果还不卖力的话他就炒掉几个人。
　　你炒吧，有种你就炒掉我！我想。
　　子影有段时间没联系我了。我知道，他忙。
　　就像爸爸，他也忙。妈妈一直在和他商量回国的事，没有任何进展，然后他们吵架了，我在卧室里听到，妈妈说着一些电视剧里的对白。
　　我对自己说，这是他们自己的事，只能靠他们自己解决了，我甚至管不了自己。
　　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所以我听朋克然后眼眶湿润。在特定的情绪下，无处不在的忧伤会钻出来无限扩张。
　　我跟塞雷加娃说，我很难过，是真的很难过。我觉得自己掉进了万丈深渊，疼痛迎面袭来，后面扯着一连串的迷茫。我想改变。我知道自己想要得，可是，它们在生活面前被一片一片撕碎。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做不好？我只会一边感伤，一边沦陷，周而复始。
　　在一个并不出现在现实生活里的朋友面前，我决堤了。
　　她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是的，一切都会过去，比如秋天。

　　“子影：
　　你还好吗？
　　我想你了，就是现在。
　　我正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白云，一边给你写信，一边想你。你正在白云上面朝我笑呢。
　　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现在的你还像以前那样爱笑吗？
　　我们有多久没联系了？一年多了吧？
　　我想起我告诉你我要离开的那个圣诞节。在宿舍后面的那四棵大树下面，风吹着你的声音，你说祝我圣诞节快乐，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可是我告诉你说我要出国了，马上就走。我看见你的笑容在风中慢慢僵硬，你也很舍不得我，对吧？你说那就祝我一帆风顺。我说谢谢，我终于可以实现到外面的世界看看的心愿了。我是笑着说的，违心得有些不自然吧，我想。你还说到了那边记得常联系然后就转身走了，你知道吗？我站在风中，看着你的身影隐没在拐角处，泪留满面。
　　或许是不忍再看到你离去的背影，我没有道别，就离开了生活二十几年的城市，我是应该多看你一眼的。
　　现在我来道别了，子影，当你看到了这些文字，那么，我就再也不能看到你了。
　　其实还要说对不起的，因为我没有对你说实话，当初我来这里其实根本不是为了留学，而是为了治病。这个该死的从小就缠着我的怪病，害我吃了不少苦头，医生说不能治，只能拖着。以前小一点的时候，我经常会躲在被子里哭，骂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所以老天惩罚自己，后来大了，也习惯了，便觉得没什么了，只要开心地活着就可以了，别的顺其自然。
　　到美国之后我的病情又恶化了，就是前几天吧，我又把被子弄脏了，有些事情我不和你说了，不然你会觉得很恶心的。医生说现在有一种正处于实验阶段的手术方法可以治疗我的病，成功率33%，说只能试一试了，不然就没救了。
　　我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不用多想，我的知觉告诉我，这样做一定是最正确的选择，无论结果怎样。
　　当初你没有留意到什么吧？在大家面前的时候，我总是表现得很坚强，因为我觉得人活着就是要坚强，无论什么都不可以把自己打倒，不管疾病也好，死亡也好，反正我要让自己精彩，让自己开心。
　　你看到这些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呵呵，我想象不出，你的脸在我的记忆里已经开始模糊了。
　　恩，当你在读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已经死了，是死了。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感觉有些可怕，可是，这没什么大不了。
　　因为——
　　子影，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这个理由足够了。
　　就是大二的时候，那节毛概课，我记得很清楚，那个下午，我第一次看到你。你把全教室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我就在人群中你注意不到的角落看到了你。
　　然后，我喜欢上了你。
　　我要让你注意到我，我知道你参加了社团，第二个学期一开学我便也参加了。你还记得吧？那个时候我特意要当时的社团团长介绍我认识你。现在想起来，我还挺有心机的呢，呵呵。
　　本来打算埋藏一辈子的话，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我太不争气了。
　　可是说出来了，心里舒服很多。子影，你是不会怪我自私的对吧？你很善良很善良的，我知道。如果你看到了这些文字，请不要为我难过，请相信我，此刻，恩，就是此刻，我一定是非常幸福的。你要知道，当我知道你正在看我写的“情书”，我会脸红心跳加速笑得像花儿一样的。
　　妈妈这几天哭得很伤心，我一直在劝她。
　　我说妈妈，不要难过，女儿现在很幸福的，所以没有什么好值得难过的。
　　今天外面的阳光很温暖呢，风也很柔和，空气一定是带着香气的。同病房的小男孩眼睛很大好可爱，护士小姐长得也很漂亮一定是你喜欢的类型，呵呵。
　　子影，过两天我就要做手术了，现在的我好想你。
　　我知道我很自私，所以我写下这些，我会把寄信日期定在我手术后的一周，如果手术成功了我就会取消发送。
　　如果成功了，我还是会把那些话告诉你吗？
　　再说吧。
　　可是要是失败了呢？
　　那么，子影，祝你幸福。
　　我会一直想你的。
　　再见了
　　再见
　　深深的吻

　　河岸。
　　残阳，子影和我。
　　我拿着子影从电脑里打印出来的冉薇写给他的电子邮件。
　　子影坐在河堤上，背对着我。
　　残阳似血。
　　我蹲到子影旁边，拍着他的肩膀。
　　他扭过头来，泪流满面。
　　我看远处，景物在视线里模糊，可是我突然觉得看得透彻了。

　　我跟塞雷加娃说我准备去她那里。
　　跟爸妈说我会被公司炒鱿鱼，让他们做好思想准备。
　　跟老板说谢谢他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我交上辞职函，转身走人。
　　爸妈闹得更厉害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帮凶。
　　下一份工作在哪里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想管了。我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哪怕只是一段时间。
　　我知道，不管是什么，都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