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不周绿

8、小雨

　　“……等会儿见到宋医生，跟人家好好说”正在开车的林蔚然女士从后视镜看了后座一眼，“我说的你听清楚了吗，别总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林皎敷衍地嗯嗯两声，第一百次耍赖：“就不能不去宋医生那吗，不就没了几年记忆吗，我不是照样活的好好的。”

　　林蔚然白了他一眼：“这事没得商量，必须去。”

　　“可是根本没什么效果啊，甚至好不容易想起来的几个片段都忘了。”林皎嘟囔着，

　　林蔚然看了他一眼：“你记得什么片段？”

　　林皎不想回答她，林蔚然重复了一遍，林皎不情不愿地开口：“就是一些进手术室的画面。”

　　林蔚然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这是帮你忘记一些痛苦的记忆，不是挺好的。”

　　林皎没骨头似的瘫在后座，他每次看到宋医生那个安静的微笑都觉得很诡异，像那种小说里明着是好人背地里捅人刀子的笑面虎。

　　似乎猜到林皎的想法，林蔚然警告他：“你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林蔚然其实很懂自己这个儿子，看着矜贵高冷，实际上跟亲人朋友很会耍赖，而且从小颜控，喜欢以貌取人评价别人。小的时候直说，被揍了几顿后改成在心底偷偷吐槽，其实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后来林皎自己也发现了这个不好的习惯，有意改正，发现控制不了自己的脑子，于是练就了外人面前不做任何表情的脸，试图包装自己，隐藏内心的邪恶。

　　但宋医生第一次见面就看出了他隐藏在冰冷面具下的活泼内心，

　　“小皎，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我猜你一定觉得我不像个好人。”宋医生笑眯眯道，

　　林皎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心慌得要死，难道他们学心理的真的会读心术？

　　林皎试图找宋医生的茬：“您怎么会这么想，或许别人会这么认为，但我肯定不会。”

　　“不，只有你会这么认为。”宋医生维持着宋式招牌笑容，

　　林皎：……

　　再次来到宋医生的诊室门口，林皎带着满身的怨气冲进去。宋医生拿着喷壶正在浇花，假装看不见林皎高高撅起的嘴。

　　“坐吧，老位置。”

　　林皎一屁股坐下去，像一张饼瘫在沙发上。

　　宋医生无声笑了笑。

　　“最近怎么样？头有没有痛过？”

　　林皎拖长了调子：“还是老样子，一去想以前的事就疼，不想就没事。”

　　宋医生点头：“还是不能操之过急，这段时间先别做记忆恢复训练了，先把脑子养好吧。”

　　“宋医生，我真的是出了车祸吗，那为什么醒过来的时候身上没伤口啊。”林皎对这一点奇怪很久了。

　　宋医生笑他：“没伤口还不好，有的话岂不是很难看，况且你的症状比人家骨折挫伤严重多了。”

　　确实，毕竟是伤在脑子。

　　宋医生终于把他娇贵的花花草草照顾好，走过来坐到他对面。

　　“那我们就开始吧？”

　　林皎无所谓的一点头。

　　反正每次来都要做这个什么大脑休眠训练，俗称催眠。

　　林皎就当睡了一觉。

　　睡醒之后他有种又把世界忘记了一遍的错觉，起身的刹那还有些恍惚，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但其实只有十五分钟。

　　“好了，小皎少爷，你可以回家了。”宋医生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

　　林皎睡得脑袋翘起了一簇毛，看起来呆愣愣的：“这么快？”

　　宋医生惊奇：“这才第几面就舍不得我了？那我们再聊几句，反正我按时间计费。”

　　林皎嘴角微微抽搐：“算了，我还是走吧，不耽误您挣下一个客人的钱了。”

　　宋医生故作遗憾：“好吧，再见，小林皎。”

　　从诊室出来，林皎穿过长长的走廊，刚走到转角处，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在打电话。

　　这么巧，不是天定的缘分是什么？

　　林皎鬼鬼祟祟地缩回自己的脚，趴在墙角处观察了一下，发现沈在空手上拿着一张诊断报告，似乎要准备去找医生。

　　这是宋医生的私人诊所，只看心理问题，沈在空来这干嘛？

　　林皎有些疑惑，也有些担忧，但他直觉不能让沈在空知道他在这。

　　“嗯，好，回见。”

　　快打完电话了，怎么办，林皎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完全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沈在空已经准备转身了，他一咬牙，跑回了宋医生的诊室。

　　正在整理资料的宋医生见他像只老鼠一样窜进来，疑惑道：“你怎么……”

　　“嘘！”林皎竖了根食指在嘴唇上，示意宋医生别说话。

　　他趴在门口，通过透明的玻璃向外看，沈在空拿着资料朝这边走过来，近了些，又近了些……

　　怎么好像是朝着宋医生的诊室方向过来了？！

　　宋医生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身后，跟他一起向外看，

　　“在找谁呢？”

　　林皎被他突然出声吓得一激灵，他急道：“宋医生，十万火急，你这有可以躲人的地方吗，借我待待。”

　　宋医生挑眉：“你知道我和其他就诊人的聊天内容你是不能听的吧。”

　　林皎双手合十，可怜巴巴道：“我没想听，我就是不想让我朋友的家长知道我来这。”

　　该说不说林皎不愧是从小被夸的聪明脑袋，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这个绝妙的理由，看呐，多么正常，多么自然。

　　宋医生那表情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他笑眯眯的越过林皎，打开了诊室的门。

　　林皎：？！

　　坏人，他就知道这眯眯眼不安好心。

　　宋医生踏出诊室，沈在空正好走到门口，

　　“您好，是预约两点半的沈先生吗？”

　　沈在空有些低沉的嗓音响起：“嗯。”

　　“跟我来这边吧。”宋医生带着他走到另一个诊室，

　　沈在空没多想，不过他下意识看了眼半敞着的门，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他收回目光，和宋医生走进旁边的一家空诊室。

　　林皎松了口气，冤枉宋医生了，他是个好人。

　　不过……既然都遇上了，林皎一边往外走，一边打着坏主意。

　　半个小时后，沈在空从诊所大门口出来，就看到前面一个熟悉的小小背影蹲在地上，像一朵蘑菇。

　　蘑菇像是背后张了眼睛，精准地转头，转身，跑过来。

　　“沈先生，这么巧，你也来这做检查吗？”

　　沈在空心里叹息，“嗯。”

　　林皎惊喜道：“太好了，要是遇不上您，我可就麻烦了。”

　　沈在空抬眼看外面正飘着小雨，视线挪回眼前人的脸上：“你没带伞？”

　　林皎乖巧的点头：“嗯，我妈妈把我送过来后临时有事，司机送她去公司了。”

　　林皎亮出手机聊天框，

　　母上：等会儿结束了打电话给李叔，让他来接你，我临时有点事先回公司一趟。

　　菱角：好的，我自己回家吧。

　　母上：也行，注意安全。

　　说的确实是实话。

　　沈在空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其实你可以去诊所借把……”

　　林皎插话：“走吧沈先生，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沈在空无言。只能应这小祖宗的要求撑开了伞，林皎嗖的一下钻进伞底，仰头眼巴巴看着沈在空。

　　这把伞也是沈在空从宋医生那拿的，伞不算小，但要挤下两个成年男人还是有些困难，林皎的手臂紧紧贴着沈在空，两人像连体婴一般挪向停车场。

　　林皎一边挪动一边小声抱怨：“宋医生真是抠，不知道给把大点儿的伞么。”

　　沈在空有些好笑，他看着青年放不平的唇角，

　　怎么还是这么爱口是心非。

　　伞下聚拢了周身微凉的烟雨，萦绕在空气中的是令人安心的熟悉梧桐花香。

　　虽然林皎很希望去停车场的路再远一点，他们走的能再慢一点，可惜短短的几十米，他们很快就走到了沈在空的车子旁。他今天开的是兰博基尼urus，车身大气沉稳，给人的感觉和沈在空本人很像。

　　他好像格外偏爱这一类suv，林皎在心里暗暗想。沈在空为他拉开副驾的车门，林皎面上一派镇定，内心暗道陆嘉航纯纯瞎说，沈先生明明就很体贴绅士，哪里无趣了。

　　一坐进车内，仿佛被好闻的花香包裹住全身，沈在空的车里没有烟味，这让林皎松了口气。他其实不晕车，但如果车里的气味过于浓烈，他会忍不住反胃。

　　他可不想才见第三面，就给沈在空留下什么不雅的印象。车里的香味刚刚好，淡淡的，让人闻着心情愉悦，存在感又不会太高。

　　林皎端正的坐在副驾，等着沈在空上车，然后启动，车子缓缓开出停车场。

　　林皎余光瞥一眼认真开车的男人，又瞥一眼，沈在空似乎没注意到来自旁边的视线，只是专心的把控着方向盘。

　　这让林皎有些不满，就好像刻意引起主人注意，却被主人无视的小狗，他清了清嗓子，终于换来沈在空一点注意力。

　　“嗓子不舒服吗？”

　　“没，我其实是想问，我坐副驾ok吧？”林皎飞快地看了一眼沈在空，又很快移开视线。

　　“嗯？”沈在空没太明白他的意思，趁着等红灯的间隙转头看向林皎。

　　林皎被盯得脸微红，他吞了吞口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我的意思是，你的副驾是可以随意给别人坐的吗？”

　　话音刚落，车内陷入一片寂静。林皎在心中哀嚎不断以头抢地，他怎么就问出来了，怎么就这么问出来了？！

　　他知道这话问出来茶茶的，但他真的很想知道，沈在空有没有交往对象。

　　可是已经快一分钟过去了，沈在空还是没说话。

　　好尴尬，尴尬的他想要现在跳窗逃走。

　　3，2，1

　　红灯跳成了绿灯，兰博基尼缓缓开动，就在林皎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揭过去了的时候，沈在空低沉温润的嗓音在封闭的空间内响起，

　　“如果你问的是这辆车，这是我在杭城新提的，只有陆嘉航坐过。”

　　谢天谢地，台阶来了。

　　“哈哈哈，那陆嘉航还挺幸运的。”

　　我在说什么。

　　林皎真想拿个胶带来把自己嘴封上，怎么一遇到沈在空他平日里引以为傲的社交能力和情商就碎成渣渣了呢？

　　林皎若无其事的岔开话题：“对了，沈先生，听说陆嘉航的篮球是跟您学的，您打球很厉害吧。”

　　沈在空似乎是没料到林皎会说这个，他愣了一下，回道：“年轻时候还可以，现在不行了，已经一年多没打了。”

　　林皎没忍住嘴角微微上扬，他觉得沈在空说的这话很有意思，什么叫“年轻时候”？

　　“沈先生你现在也不老啊，怎么就缅怀起青春了。”

　　沈在空也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不老吗，我比你大六岁，半轮，整整两个代沟。”

　　林皎一怔，“您知道我的岁数？”

　　“我猜的，你和陆嘉航是同学，想必年龄相差不会太大。”沈在空面不改色道。

　　“啊。”林皎点了点头，“也是，我应该是和陆嘉航同岁的。”

　　“沈先生，您是不是来过我们学校？”林皎想起在学校里的几次擦肩而过。

　　“那天来接陆嘉航，你不是也在。”

　　“我是说，在这之前。”林皎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在食堂，在图书馆门口，我们是不是遇到过。”

　　良久，沈在空才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吧，我作为特聘讲师，最近的一个学期会在你们学校任教。”

　　林皎微微吃惊，这个回答是他没想到的。

　　“那，沈老师？”

　　沈在空一怔，随即他嘴角绽开一抹笑意。

　　“嗯，林同学。”

　　沈在空将林皎直接送回了家里，得亏林皎家和医院在一个区，现在又不是晚高峰，不然这么短的时间，他们还真不一定能到。

　　林皎看着熟悉的树木和建筑，等车缓缓停下，他挣扎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沈先生，我能加个您的私人微信吗？”

　　砰——

　　车门关上，林皎拿着沈在空车上的雨伞，微红着脸关上车门，其实现在已经没雨了，但沈在空还是执意要他拿上伞，说是怕他走回家的路途中会突然下雨。

　　但林皎脸红不是因为这个，下车前，沈在空带着笑意的嗓音还在耳边回荡。

　　“如果你之前想问的是我有没有交往对象，那我告诉你，没有。”

　　“林同学，所以放心坐，没人跟你抢。”

　　“下次见面的时候，再把微信给你。”

　　“回去的路上小心。”

　　林皎一鼓作气走到了家门口，他站在花园外，怔怔的看着前方的空气，半晌，他双手捂住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现在好像不顾形象放声尖叫。

　　“喏喏？站着干嘛呢，怎么不进家里来？”吴妈满脸疑惑地看着小少爷站在家门外发呆。

　　林皎顺势一抹脸，恢复了正常的表情，他云淡风轻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