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悽》山嵘

3、缪

　　日子不紧不慢地滑过，苏缪峥成了“Sweet Tooth”的常客。他总是点黑巧克力慕斯和美式，总是在下午客人不多的时段出现，坐在同一个靠窗的位置。

　　沈嵘对他的态度依旧算不上友好，带着惯有的痞气和冷漠，但或许是“拿人手短”，因为苏缪峥偶尔会远程辅导沈霖的功课，他至少不再明显地出言不逊，只是将那点不情愿和警惕压在了更深的层面，化作更深的沉默和偶尔带着审视的冰冷一瞥。

　　他认定了苏缪峥是冲着沈霖来的。

　　这种认知在他心里根深蒂固。像苏缪峥这种家境优渥、受过顶尖教育的富家子，看上他那个单纯、活泼、像个小太阳一样的妹妹，逻辑上完全说得通。虽然他觉得苏缪峥年纪比沈霖大不少，性格也过于深沉，绝非良配，但看着妹妹因为成绩提高而绽放的笑容，他又无法硬起心肠彻底阻止。

　　这种矛盾让他面对苏缪峥时，情绪更加恶劣。

　　这天下午，苏缪峥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信步走进甜品店。风铃响动，他抬眼就看见沈嵘正和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说话。那女孩似乎是常客，言语间带着明显的娇嗔和试探。

　　“沈哥，晚上有空吗？新开了家酒吧，一起去玩玩？”
　　沈嵘背对着门口，苏缪峥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那沙哑冷淡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不耐烦的敷衍：“没空，要接我妹下课。”
　　“哎呀，接完妹妹再来嘛……”
　　“说了没空。”沈嵘语气更硬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他转过身，正好对上苏缪峥平静的目光。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扯起一个带着嘲讽的弧度，像是找到了转移目标的借口，对着那女孩，下巴朝苏缪峥这边扬了扬，语气恶劣，“喏，看见没？这有位‘正经’客人，别耽误我做生意。”

　　那女孩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苏缪峥，被他周身那种清冷矜贵的气场慑了一下，撇撇嘴，悻悻地买了块蛋糕走了。

　　沈嵘这才懒洋洋地走到柜台后，看也没看苏缪峥：“老样子？”

　　“嗯。”苏缪峥应道，目光落在沈嵘右手小臂的那颗痣上，今天他穿了件无袖的黑色工字背心，肌肉线条流畅，那颗痣显得格外清晰。

　　等待的间隙，苏缪峥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霖发来的一道英语语法问题，附带几个可爱的表情包。他低头，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回复着解题思路。

　　沈嵘端着蛋糕和咖啡过来时，正好瞥见苏缪峥手机屏幕上那熟悉的、属于他妹妹的头像和活泼的聊天语气。他眼神骤然一冷，“砰”地一声将杯子放在桌上，几滴深色的咖啡溅了出来，落在干净的桌面上。

　　苏缪峥抬起头，对上沈嵘几乎要喷火的眼睛。

　　“我警告你，”沈嵘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压抑的怒气，像即将喷发的火山，他身体前倾，带着一股混合着茉莉香和烟草味的压迫感，那双棕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苏缪峥，眉尾的疤痕都显得更加凌厉，“离我妹妹远点。她还没成年，单纯得很，不是你这种公子哥的游戏对象。”

　　他以为他会看到苏缪峥被戳穿心思的慌乱或尴尬。

　　然而，苏缪峥只是缓缓放下手机，屏幕自动熄灭。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意味，直视着沈嵘充满敌意的双眼。

　　“我哪种游戏对象？”苏缪峥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子，清晰地打破了沈嵘单方面构筑的愤怒壁垒。

　　沈嵘被他这反应噎了一下，随即怒火更炽，觉得对方是在装傻充愣。他嗤笑一声，站直身体，双手插进皮衣口袋，姿态更加痞气，言语也更加刻薄：“少他妈跟我装！天天往这儿跑，假惺惺地辅导功课，不就是看上沈霖了？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她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玩不起！”

　　他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维护珍宝般的决绝，甚至因为情绪激动，右手又无意识地抬起来，用力摸了一下右耳上那排冰凉的耳钉。

　　苏缪峥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和误解而更加生动的脸，看着那道带着伤痕的断眉，看着他下意识摸耳钉的小动作。空气中弥漫着甜品的香气，却仿佛有看不见的弦在紧绷。

　　几秒钟的沉默，长得让沈嵘几乎要再次爆发。

　　然后，苏缪峥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不是嘲讽，也不是被冒犯的怒意，而是一种……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误会般的、带着些许无奈的了然。

　　他拿起银质的叉子，轻轻切下一角黑巧克力慕斯，动作优雅从容，与沈嵘的剑拔弩张形成鲜明对比。

　　他将那角蛋糕送入口中，细细品味了一下，才抬起眼，重新看向一脸戒备和怒意的沈嵘，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沈嵘，”他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沈嵘愣住了。

　　搞错了什么？

　　他看着苏缪峥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里面没有他对惯常追求者应有的闪烁或欲望，也没有被指责后的恼羞成怒，只有一种让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让他心脏莫名一紧的专注。

　　那专注的对象……似乎并不是透过他，在看他身后的妹妹。

　　这个认知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他固守的思维。但他下意识地拒绝去深想，那太荒谬了。

　　“你什么意思？”沈嵘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迟疑。

　　苏缪峥没有回答。他只是拿起旁边的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站起身。他比沈嵘略高一点点，此刻站得很近，那种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清冽又沉稳的气息无声地笼罩下来。

　　“蛋糕很好吃，谢谢。”他留下餐费，多余的部分照例是小费，然后从沈嵘身边走过，衣角带起微弱的气流，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与甜品店格格不入的冷冽木质香。

　　直到风铃再次响起，苏缪峥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阳光里，沈嵘还僵在原地。

　　他低头，看着桌上那杯几乎没动过的美式咖啡，又抬头，看向窗外苏缪峥远去的身影，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句“搞错了什么”，以及对方最后那个平静却意味深长的眼神。

　　右手下意识地又摸上了耳钉，这次不是因为撒谎，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的迷茫。

　　难道……他真的搞错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思绪，让他心烦意乱。他烦躁地“啧”了一声，猛地转身，抓起柜台上的烟和打火机，大步走向后门，急需尼古丁来平复这莫名躁动的心绪。

　　窗外阳光正好，苏缪峥走在林荫道上，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始终未曾散去。

　　误会么……有时候，拨乱反正，也需要一点耐心和恰当的时机。他不急，猎物已经注意到了猎人的存在，甚至开始产生错误的判断，这本身，就是一种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