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悽》山嵘

4、嵘

　　沈嵘靠在甜品店后巷斑驳的墙壁上，指尖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灼热的触感让他猛地回神，下意识松手，烟蒂掉落在潮湿的地面。

　　"搞错了什么？"

　　苏缪峥那句话，连同他那平静到近乎诡异的眼神，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反复盘旋。一开始是愤怒和鄙夷，觉得那不过是对方被戳穿后的狡辩。可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却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清晰。

　　不是看沈霖的眼神。

　　苏缪峥看沈霖的眼神，是纯粹的温和，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包容，和他讲解题目时的耐心如出一辙。

　　那他看自己的眼神呢？

　　沈嵘猛地站直身体，脊背窜上一股莫名的寒意。他努力回忆着每一次苏缪峥出现在店里的细节。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落点似乎总是在……自己身上。

　　看他擦拭杯子时的手臂，看他转身时颈侧的那颗痣，看他烦躁时摸耳钉的手指，看他眉尾那道疤痕，甚至在他穿着无袖背心时，那目光会若有似无地掠过他的肩膀和锁骨。

　　那些被他忽略的、细微的注视，此刻串联起来，织成了一张让他头皮发麻的网。

　　还有那次，他海鲜过敏起红疹，苏缪峥精准地点破；他讨厌打雷，苏缪峥状似无意地提醒伤口不要沾水；他每次撒谎或不自在摸耳钉，苏缪峥的目光总会随之落下……

　　这种过分的、超越寻常社交距离的关注……

　　"操！"

　　沈嵘低吼一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指骨传来清晰的痛感，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翻涌而上的、被欺骗和被窥视的怒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掺杂着恶心的荒谬感。

　　他不是冲着沈霖来的。

　　他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砸进他心里，激起惊涛骇浪。他一直以为苏缪峥是衣冠禽兽，打着辅导功课的幌子接近他未成年的妹妹，却没想到，这禽兽的目标根本就是他自己！

　　死变态！

　　装得人模狗样，温柔体贴，原来肚子里全是这种龌龊心思！怪不得每次看他的眼神都那么……那么让人不舒服！怪不得他上次会说"搞错了什么"！

　　沈嵘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上火辣辣的，既是愤怒也是一种极度的难堪。他活了二十年，打架斗殴见过，混混流氓见过，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用这种心思惦记上！而且还是个看起来最"正经"、最"优雅"的男人！

　　他猛地转身，冲回店里，动作大得撞到了门框，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正在写作业的沈霖吓了一跳，抬起头："哥？你怎么了？"

　　沈嵘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妹妹单纯疑惑的脸，到嘴边的怒骂硬生生咽了回去。他不能吓到霖霖。

　　"没事！"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神里翻滚着压抑的风暴。他走到柜台后，拿起抹布用力擦拭着已经光洁如新的台面，力道大得像是要擦掉一层皮。

　　他的脑子乱成一团。苏缪峥加了他妹妹的联系方式！是不是也是为了更方便接近自己？那些看似偶然的碰面，那些温和的交谈，底下竟然藏着这么令人作呕的目的！

　　他想起苏缪峥那双骨节分明、养尊处优的手，想起他永远一丝不苟的西装，想起他说话时那种从容不迫的语调……这一切现在在他眼里，都蒙上了一层虚伪和恶心的色彩。

　　"死变态……"他低声咒骂着，右手无意识地摸上耳钉，这次不是因为撒谎，而是因为一种极度烦躁和想要破坏什么的冲动。

　　"哥，你骂谁呢？"沈霖好奇地问。

　　"没谁！写你的作业！"沈嵘语气冲得很。

　　沈霖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但眼里满是担忧。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沈嵘一直处于一种高度警惕和暴躁的状态。每一个进店的客人，都让他下意识地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仿佛苏缪峥那令人不适的注视无处不在。他频繁地看向窗外，既怕看到那个身影，又隐隐有种想把对方揪出来揍一顿的冲动。

　　当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风铃声再次响起时，沈嵘几乎是瞬间抬起了头。

　　苏缪峥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步伐从容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表情，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又仿佛什么都了然于心。

　　"老样子。"他走到柜台前，声音平稳。

　　沈嵘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在他身上剜出几个洞来。他没动，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声音："今天没有。"

　　苏缪峥似乎并不意外，他迎上沈嵘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平静地问："是没有黑巧克力慕斯，还是没有美式？"

　　"都没有！"沈嵘语气恶劣，"卖完了！听不懂人话？"

　　他放在柜台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看着苏缪峥，看着对方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里面那抹不同于看其他人的、专注的，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探究和兴趣的光芒。

　　就是这种眼神！他妈的这个死变态！

　　苏缪峥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动怒，反而极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看来，你是想明白了。"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引线，沈嵘猛地一拳砸在柜台上，巨大的声响让整个店铺都安静了一瞬，沈霖吓得从后厨跑了出来。

　　"哥！"

　　"滚回后厨去！"沈嵘头也不回地吼道，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苏缪峥，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苏缪峥看了一眼被吓到的沈霖，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他对沈霖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重新看向沈嵘，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沈嵘，我们谈谈。"

　　"谈你妈！"沈嵘口不择言地怒骂，"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以后别他妈再来我的店！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滚！"

　　他指着门口，眼神凶狠，眉尾那道疤因为他激动的情绪而显得更加狰狞。

　　苏缪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无奈，有了然，甚至还有一丝……沈嵘无法理解的、类似于纵容的东西。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如同他来时一样从容地离开了。风铃在他身后轻轻晃动，发出清脆却刺耳的声响。

　　沈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他撑着柜台，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杂着恶心、愤怒和一丝……被看穿所有反应的狼狈。

　　"死变态……"他咬着牙，又低声骂了一句，却感觉这一次，骂得有些底气不足。

　　苏缪峥最后那个眼神，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心里。他知道，这件事，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