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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韩沐言七岁那年的冬天,一直像温暖港湾般保护着她的母亲,身体在一场急病中迅速垮掉,像一盏熬干了油的灯,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韩建国,她的父亲,甚至没给母亲一个像样的告别。

      母亲下葬那天,雨下得很大。

      他连口像样的棺材都没准备,只用草席把母亲一卷,找了两个同村的壮劳力,冒雨把人抬到自家玉米地里埋了。

      韩建国自始至终沉着脸,像完成一件麻烦的差事,催促着人们快点填土。

      那个小小的土包,成了韩沐言心里第一道无法愈合的、冰冷而粗糙的伤疤。

      母亲去世还未过头七,家里残留的悲伤气息尚未散尽。那天下午,韩建国领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进了门。

      他把怯生生的韩沐言拉到那个女人面前,“这是你刘阿姨,以后她就跟我们一起过日子了。”

      他又将目光放在躲在女人身后的孩子,“她叫时恩,你刘阿姨的孩子。”他几乎是顺手一推,把照顾孩子的责任甩了出去,“以后她就交给你照顾了。”

      韩沐言的目光这才完全落在那个叫时恩的孩子身上。她看起来是那么小,那么弱,像墙角一株缺乏日照的豆芽菜,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把她吹跑。

      别的孩子三四岁时,小脸总是圆嘟嘟、红扑扑的,捏起来软糯富有弹性。

      可时恩不是,她的小脸上几乎没什么肉,下巴尖尖的,显得那双眼睛格外大,却空洞洞的,缺乏神采。

      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细软的头发枯黄稀疏,身上套着一件明显不合身、洗得发旧的罩衫,更衬得她伶仃可怜。

      女人名叫刘晓,前年,她丈夫在女儿时恩一岁生日当天,兴冲冲地赶回家,想给心爱的女儿一个惊喜,却在一个路口,被一辆失控的货车狠狠撞上。

      男人当场死亡,连一句遗言都未能留下。肇事的货车司机有些背景关系,最终只赔了几万块钱,事情便被轻描淡写地掀了过去。

      从那天起,刘晓的性情也彻底变了。她无法面对丈夫惨死的事实,便将所有无处宣泄的悲痛和怨恨,扭曲地投射在了懵懂无知的女儿时恩身上。

      她偏执地认为,如果不是为了赶回来给时恩过生日,丈夫就不会死。是这个孩子的存在,夺走了她的一切。

      可是当时的时恩也不过是个刚满一岁需要父母呵护的孩子。

      从那时起,时恩便过着食不饱穿不暖,甚至有时还要被无缘无故打骂的日子。

      韩建国介绍完,拉着刘晓径直进了主卧,关门声在空旷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顷刻间,客厅里只剩下韩沐言和那个名叫时恩的小女孩,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无声地对峙着。

      韩沐言恨韩建国,她认为是他逼死了母亲,所以她以至于当韩建国拎着别人来家里的时候,她从见到这对母女的第一眼就不喜欢她们,甚至可以说是讨厌。

      她不明白,母亲才走了几天?韩建国是怎么可以理所当然的领着别人住进家里。

      韩沐言看着眼前小女孩,她本该是讨厌她的,就像她看刘晓第一眼就不爽一样,这份不爽可能是来自心里对韩建国讨厌的映射,也可能是因为……

      而此时的时恩正怯生生地望着自己,那双过于黑亮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安与恐惧,像一只被雨水淋透、无家可归的幼猫。

      一丝怜悯违背韩沐言的意志,悄然从心底滋生。

      她摇了摇头将自己那不合时宜的想法赶出去,母亲尸骨未寒,她不可能接受她们。

      她狠下心,转身就要回自己房间,用紧闭的房门隔绝这一切。

      然而,就在她抬脚的瞬间,一只冰凉、微颤的小手忽然抓住了她的几根手指。那触碰极其轻微,带着全然的试探和乞求。

      韩沐言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时恩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惊慌地低下头,两只小手死死地绞住自己破旧的衣角,。她连呼吸都放轻了,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韩沐言知道,那一下轻轻的拉扯,是溺水者抓住浮木的本能。

      理智告诉她,她不该将韩建国和刘晓的过错迁怒于这个同样无辜、甚至更为不幸的孩子。

      可情感上,一想到母亲临终前苍白的面容,一想到母亲或许是得知了父亲的背叛才郁结于心、加速了离去……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像一根刺一样,扎进韩沐言的心里,并在怨恨的滋养下不断膨胀。

      最终,韩沐言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只是以往那扇往常会紧闭的门,这一次,却没有关上。

      而是半敞着,像一个沉默的观望者。

      她背靠着墙壁,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预想中细碎的脚步声却始终没有响起。

      她终究还是违背了内心,猛地转过身,一把拉开门。

      那个小小的身影,果然还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只是脑袋垂得更低了,瘦削的肩膀微微耸动着。

      “你不进来吗?”韩沐言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又冷又硬。

      小小的时恩募地抬起头。

      韩沐言这才看清,那双原本应该亮晶晶的眼睛,此刻通红一片,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瘦小的脸颊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新的泪珠还在不断滚落,她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

      在看到韩沐言第一眼时,时恩心里就生出一种莫名的亲近和喜欢。

      所以刚才,她才会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伸手去拉她。可指尖刚触碰到那份温暖,她就从这位姐姐眼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和她妈妈眼中如出一辙的厌恶。

      她慌忙松开了自己的手,那句盘旋在嘴边的“姐姐”,也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不喜欢她。她努力听话,努力乖巧,不哭不闹,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可换来的,为什么总是更深、更冷的厌恶。

      她以为会不同于那些大人的姐姐,原来……也一样讨厌她。

      眼泪不受控制,汹涌而出。她拼命想憋住,小小的身体因压抑的哭泣而剧烈颤抖,却根本无济于事。

      韩沐言看着那个愣在原地、哭得浑身发抖却还在努力抑制声响的小小身影。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走上前,一言不发地牵起了时恩那只冰凉而颤抖的小手。

      她允许自己此刻违背那个刚刚立下的、要疏离一切的誓言——但也只此一次,她这样告诉自己。

      时恩还没从汹涌的委屈和意外的触碰中回过神来,就被带着懵懵懂懂地踏进了一个陌生的房间。

      房间不大,陈设简陋,却收拾得异常整洁。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靠窗的旧书桌,上面整齐地堆着一些课本和破旧的书籍。

      墙壁上,贴着几张已经微微泛黄的奖状,纸张边缘卷曲,但被抚得很平,那是韩沐言的母亲还在时,怀着骄傲与期盼,亲手为女儿贴上的,是这个小空间里仅存的、温暖的印记。

      书桌旁边立着一个老式的、用钢管和碎花布组装而成的布衣柜。衣柜一侧的拉链坏掉了,无法完全合拢,敞开着一条缝隙,隐约露出里面挂着为数不多的衣物。衣柜的整体轮廓因为使用年岁久了,显得有些塌陷。

      房间最里面是一张单人床,床板看起来有些硬,上面铺着干净的旧床单,床上整齐地叠放着一床看起来就很单薄的被子。

      韩沐言松开时恩的手,走到那个布衣柜前,伸手从坏掉的拉链缝隙探进去,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块洗得柔软干净的旧手帕,递到时恩面前。

      “别哭了。”她的声音依旧有些生硬,“把脸擦擦。”

      时恩怯生生地接过手帕,布料柔软的触感和上面阳光晒过的味道,让她失控的眼泪渐渐止住。

      她抬起头,用那双被泪水洗刷得更加清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个属于姐姐的、与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小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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