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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人心难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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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薇哭够了,眼睛肿得像两颗桃子。她的鼻涕和眼泪抹了赵曦承一身,回过神来才不好意思地擦擦鼻子。
赵曦承没说话,从一旁拿来毛巾,给她擦了擦脸。
荆薇看着眼前人冷峻英挺的脸庞,心中又酸又潮,像泡久了的杏子,隐约有腐烂的迹象。
她沉默片刻,道:“如鸢她们怎么样了?还好吗?”
这话其实有些多余,不用想也知道不好。弱女子的身体怎么扛得住那么重的刑罚?就算治好了,保不准身体不会落下毛病。
赵曦承面色平静道:“已派人去给她们医治了,不必忧心。”
荆薇垂下眼,没说话,神情萎靡,眼中失去了大半往日的光彩。
赵曦承顿了顿,又道:“府里会请好大夫给她们治的。”
“真的吗?”
“嗯。”
荆薇的心稍稍松下一些,但仍然绷得很紧。她忽然直直地看向赵曦承的眼睛,企图在对方的瞳孔里找到自己的身影。
她问:“赵曦承,你为何要娶我?”
赵曦承正在涮洗毛巾,听到荆薇的话,手上的动作一顿。他背对着她,看不到神情。
光线从窗户外透进来,空气中的粉尘四处飞舞,这一瞬,房间里安静极了。
赵曦承的动作只停滞了须臾,然后把洗好的毛巾挂在架子上,不紧不慢地擦了擦手,转身看他。
“我既向你许下承诺,就会履行诺言。”
荆薇澄亮的眼珠定定地注视着他,“你还记得那时的话吗?”
赵曦承:“…………”
月色皎皎,青年站在桂花树下,苍白的脸上有种近乎孤注一掷的认真。他的声音很轻,却如同誓言一样郑重:“薇薇,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一定三书六礼,迎你进门。”
他顿了一下,像是用尽了力气,才补上一句带着苦涩的真心话:“这世间,唯有你是只属于我的月亮。”
“我只要你,薇薇。”
我没有别人了,只有你了。
光线打在赵曦承的身上,恰巧将他整个人一分为二。下半身在阳光下,上半身在阴影里。
荆薇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此刻面前的人有股说不出的诡异与陌生。
赵曦承当然记得。因为有人将这段话同他说了许多次,听到他最后不耐烦地将他轰了出去。
青年难得有这样开心的时刻,他笑着回头,装模作样地朝他作揖:“那就有劳兄长替我向父母说和了。愚弟的终身大事,就托付在兄长身上了。”
青年难得露出几分鲜活的少年气,与平日里苍白病弱的情态截然不同,眉梢上都挂着一点喜色和活气。
赵曦承随手拿竹简敲敲身旁的地板,板着脸斥道:“一个山野女子便让你失魂夺魄,不成体统,滚出去。”
青年笑着摇头道:“兄长此话大谬,于旁人而言,她不过是山间野花,但于我而言,她确是人间明月。
情之一字,不在身份家世,只在两颗心。”
此刻,“明月”本人正坐在床上,看他的眼神懵懂中带着一丝探究。
赵曦承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难言的不适。令他又恼又气,又怒又惊。
他方才的所作所为,是在干嘛?
失心疯了不成?!
对着与他毫无干系的女子,竟做出那等出格的举动来。别说他学过儒家礼仪,就是抛下这些,他也万万不该如此逾矩。
她可是……
荆薇轻声道:“我以为你忘了,原来你还记得。”
“君子重诺,我自不会忘。”
荆薇道:“你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我刚才探了一下你的脉搏,强健有力。想必回来之后,你在家里养的很好。”
“安阳名医遍地,自是不必忧心。”
荆薇轻笑,“也是。安阳城的大夫可比我和沭南县的大夫好多了。也罢,是我多虑了。”
她眯起眼睛笑道:“过几日你就要陪我归宁,正好你喜欢淮州的元宝糕,到时候多带一点回去吧。”
赵曦承静静地看着她,道:“你忘了,我不爱吃元宝糕。”
荆薇的嘴角极轻地抽搐一下,然后惊讶道:“哎呀我忘了,是了,你不爱吃元宝糕,你爱吃的是……”
“鱼骨糕。”赵曦承平静地提醒她。
荆薇不好意思地冲他吐吐舌头,“对,就是这个!你瞧我这记性!”
赵曦承道:“你好好休息,我还有公务要处理。这几日事多,后日就陪你回去。”
荆薇乖巧地点点头,“好。”
赵曦承出了门,余光里是荆薇乖乖坐在床上的样子,他轻轻闭眼,喉头上下一动。
而荆薇安静地靠在塌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笑容也一点一点消失在脸上。
*
赵府实在不小,荆薇光是从疏翠园走到下人住的地方,就足足话了小半个时辰。
她的腿还痛着,眼下天快要黑了。
荆薇拎着手中的一个小布包,走的心急又焦躁。
但是赵府的路弯弯绕绕,荆薇一个不留神就迷了路。
她正走到一个岔路口,四处张望,旁边就是一个垂花门,里面是一个疏落有致的院子。
牌匾上挂着“竹逸轩”三个大字。
荆薇略略扫一眼,只看到一个丫头在空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扫地。微风拂过,院中的竹林簌簌作响。
“小丫头,你来。”荆薇朝她招招手。
侍女看到她,一个激灵,赶忙跑过来。她上下打量一番荆薇的穿着,柔柔一笑,“奴婢是新进府的,恕奴婢眼拙,不知夫人是哪个院子的?”
荆薇朝她笑笑,“我是刚进门的新妇,劳烦问你个事情。”
“啊,原来是少夫人。”侍女一惊,眼睛瞪的圆圆的,赶忙向荆薇行礼。“少夫人请问。”
“我是想问问,下人住的院子怎么走?这府邸太大了,我迷路了。”
侍女伸手指着前方,“您沿着这条路直走,然后向右再拐两个弯就成。不如我带您过去?”
“不用了,你现在正当值,若是被人看见擅自离守就不好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就成。”
这丫头年纪很轻,看起来也没比荆薇大多少。她扬起笑容,脸蛋粉粉的,像只鲜嫩的脆桃。
“少夫人客气了,我在这儿干了好几天,院子里就我一个人。她们都躲清闲去了,不会有人看到的。”
荆薇一怔,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这院子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赵家向来治下严格,荆薇所见之处,下人没有不恪守规矩的,怎么这里格外不同?
小丫头耸耸肩,“这儿不一样,听说原来的主子就和气极了,因此竹逸轩的下人们总比别处宽松许多。”
“唔?”她这么一说,荆薇不由得好奇起来,这院子里住的是谁。
这座府邸是赵家嫡系住的地方,她还没听说过府中来了什么亲戚。
丫头露出一口小白牙,开口道:“这里啊,这里原本是二……”
可惜她还没说完,突然被远处一个清脆的女生打断了。
“屏儿!你不做活在那瞎聊什么!跟谁聊天呢!!”
屏儿一听到这声音就吓得一缩脖子。她飞速地瞄一眼正朝这里走来的女子,“哎哟可不敢聊了,少夫人我先走了,您自己去吧。”
说着便赶忙跑到那女子身边,讨好地挽住她的胳臂。
那应该是个年纪稍大的丫头,没好气地掐了一下屏儿的脸,冲荆薇望了一眼,也没打招呼,挟着屏儿就走了。
那个小丫头刚才说……二什么?
荆薇没听完,也不懂她的意思。
二爷、二公子、二伯父?
荆薇不晓得,也猜不出来,转身走了。
*
荆薇一路疾行,终于到了地方,她忍着腿疼走进院中,站在门口却迟迟不敢进去。
荆薇深吸一口气,后背忽冷忽热,试探着抬手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荆薇赶忙道:“如鸢、春画,是我。”
屋内忽然静了一瞬,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少夫人您怎么来了?”
荆薇吞了口唾沫,“我、我来看看你们。成吗?”
屋内又静了须臾,接着传来如鸢的声音,“您进来吧。劳烦您自己开门,奴婢现在动不了。”
“哎哎,你们别动,我自己进就成。”
荆薇赶忙推开门,一进屋就看见一排侍女趴在塌上,下半身只盖了条薄被,用虚弱又安静的眼神看着她。
荆薇不敢直视她们,瘸着腿朝她们走去。
如鸢见了她,微微一笑,神情一如往昔。
“多谢少夫人体恤,亲自来看奴婢们。如鸢感念至极,来日一定亲自叩谢您的恩情。”
她话音刚落,旁边突然传来一阵重重的啧声。
荆薇小心翼翼地瞥了那声音一眼,搓搓手没敢说话。
如鸢无奈地瞪夏桃一眼,“少夫人勿怪,她年轻不晓事。”
荆薇露出尴尬中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无妨的,是我不好。是我执意要出去,才让你们一同跟着受罚。”
如鸢无奈道:“少夫人说的哪里话,主子怎会有错,有错也是下人的错。”
“…………”
荆薇低下头好一会儿没说话,脸涨得通红。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
如鸢疑惑地看着这粉色的小布包,“少夫人,这是……?”
荆薇脚绞着手帕,嗫嚅道:“我……我想着你们受了伤,该肯定有一段日子当不了值。这点钱不多,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只望能弥补一些你们损失的月钱。”
几人一时怔愣,屋内谁都没有说话。
如鸢微张着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沉默须臾,道:“少夫人一片心意,奴婢感激不尽。”
见她收了,荆薇稍稍放心一些。她是没有门第的外乡人,进了赵家,身边一个陪嫁的侍女也没有。因此更不能再得罪这些有头有脸的丫头了。
再者荆薇到底心中十分羞愧,板子没挨在她身上,她自然是不知道多疼的。但此时此刻,无论再说什么也不顶用了,
只盼这些姑娘能尽快好起来。
她们若心中怨恨她,也实在是人之常情。
荆薇不便多待,又说了些体己话便离开了。
待她前脚刚走,出了门就听见屋内的抱怨声。
“她现在来装什么好人!”
“你小点声吧!”春画赶紧捂住夏桃的嘴,瞪她一眼。
夏桃白了她一眼,一把将她的手剥开,冲着门口的方向大声道:“以后少给我们惹麻烦就好,不必这般惺惺作态!”
荆薇听着屋里的声音,低落地垂下头,不敢再听,赶紧离开了。
“说够了吗!”
一声怒喝打断她们,如鸢冷脸看她。
夏桃委屈地朝她瘪嘴,“如鸢姐姐,分明就是她害的我们挨这一顿板子,你说我怎能不怨?”
如鸢轻叹一声,“虽有她的缘故,但你难道不晓得,这是夫人在和公子较劲儿吗?因着那位表少爷的事儿,府中近来不知生了多少是非。”
“那也怪她,”夏桃嗤道:“若非她执意出府,怎会惹出这些是非?还不是因为她眼界浅,连公主都敢冒犯。”
如鸢无奈道:“她好歹是正经主子,哪里容得我们说嘴?”
一直沉默的冬梅忽然开口:“如鸢姐姐,见了这样的人做了咱们的少夫人,你就没有……”
“住口!”
如鸢厉声打断她,神情比刚才严厉多了,“你再胡说,我真要恼了!”
几个丫头见她动怒,讪讪地闭上嘴,末了,只有夏桃嘴里嘟囔着:“咱们长公子是何等人物,怎就配了这么一个粗野无礼的少夫人。要我说,她真是走了十辈子的好运了,说起来出身也没比咱们好多少。如鸢姐姐你从小就陪着长公子,论才情轮相貌,哪里比不上她?若是个真贵女也就罢了,怎么偏偏是她这种……”
如鸢听着身边的话,心中烦躁不堪。她道:“这钱你们分了吧,我不要。我累了,要睡了”
说罢,她便闭上眼睛,屋内也再没有声音了。
*
荆薇从院中出来,只见四周一片灯火通明,比往日更亮。她一时疑惑,走着走着又迷路了。
荆薇恰巧走到一处假山旁,正当她想寻一个人问路时,忽然一张大手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捂住她的嘴,竟令她丝毫没有察觉。
来人明显是个男子,身材高大,力气也很大。
荆薇吓得瞳孔骤缩,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尖叫,声音就已经被堵在嗓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