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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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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里,空气仿佛因赵曦承的沉默而凝固。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却在她那句“把我休了吗?”的轻声反问中,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慌乱。
赵曦承,你不该这样做的。
何其失礼。
荆薇没有挣脱,反而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指了指他紧握她手腕的地方。
“夫君,你握的这里,是内关穴。”她的声音在寂静的祠堂里格外清晰。
“内关穴主宁心安神,理气止痛。你近日……是否又睡得不好,时常心悸?”
赵曦承浑身一震,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
荆薇看着他骤变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她非但没有退后,反而主动上前一步,拉过他刚刚松开的那只手。
赵曦承僵在原地,竟一时忘了拒绝。
她用指尖在他手腕内侧轻轻按压了几下,动作轻柔而有力。
“我记得我刚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的脉象就很不平稳,总是夜间失眠,气血亏虚。虽然现在身体好了不少,但依然心悸难眠,偶尔头疼。是吗?”
赵曦承听着她的话,袖中的手指下意识地微微抽搐起来。
他确实有这个毛病,已经很久了。
但看过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这是心病,只要他一日还是赵家长子,未来的继承人,这病就好不了。
人一旦思虑重,必然劳心,进而伤身。
荆薇叹了口气,无奈道:“政务是忙不完的,赵家……也需要你来撑。但……”
她抬起头,月光映照着她光洁的侧脸,眼中没有算计,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担忧,“你的身体若是垮了,再高的门第,再大的权势,又有什么用呢?”
赵曦承:“…………”
荆薇话锋一转,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你来这里,就是想跟我说这些?”
她哼道:“我还以为你是来安慰我的。”
赵曦承沉默片刻,道:“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是我的错。”
荆薇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其实你倒还好,就是你家的规矩太多太杂,父母又太难相处,我招架不住。”
赵曦承心中微叹,道:“我方才已经向母亲禀明,让她日后不再拘束你。今日之事,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荆薇耸耸肩,笑了,“那就好。本来我是很生气的,但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就没那么生气了。”
“是我的错。”
荆薇摇摇头,“不是你的错,是这个家族的错。”
“…………”
“我方才被按在地上,婆婆恼怒地说我闯了大祸,我才知道原来在店里那个跟我抢裙子的女子,竟然是皇帝的胞妹,本朝的昭阳公主。”
是她?!
赵曦承微微皱眉,眸光一动。“你遇到她了?”
“是啊,我们看上了同一件裙子,她要抢,我不让。然后才有了今日这场风波。”
赵曦承终于明白了这场风波的缘由,他脸色一沉,眉目间皆是寒气。
荆薇抱着胳膊,笑着打趣他:“她之前同我说的话,我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是看上你了,说我不配。”
赵曦承淡淡道:“我与公主并无交集,更无纠葛。”
荆薇轻哼道:“但人家似乎对你很有情意呢。不然何必跟我抢那一条裙子?”
“此事是她之过,非你之过。我会去处理。”
荆薇笑了,“怎么处理?你难不成还能教训公主啊?那可是皇帝的亲妹妹!”
赵曦承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看着面前衣着单薄的女子,静默须臾,从肩上解下玄色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祠堂风大,不要着凉了。”
荆薇裹紧身上的大氅,笑道:“还好,我倒没有太冷。只是你这么一说,我就有点冷了。”
夜色深了,月光洒在院外,像一片蓝蓝的薄雾。
赵曦承轻声道:“走吧。”
“行。”荆薇笑笑,转身把地上的小鸟轻轻捧在手心里,跟他一起走出祠堂。
两个人同时踏进月光里,听着夜中的虫鸣鸟叫,不紧不慢地向疏翠园走去。
一路二人无言,荆薇放心不下,开口问道:“如鸢她们还好吗?被罚的重不重?”
赵曦承道:“我已让管事将她们带下去安置,并未重罚,只是小惩大诫,你不必担心。”
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
荆薇闻言,轻轻舒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她低头看了看掌心安稳睡着的小鸟,唇角不自觉地弯起。
“那就好。”她应道,语气轻快了不少,“她们也是受我牵连。”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在青石小径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虫鸣在草丛间此起彼伏,更衬得这夜色宁静。
短暂的沉默后,荆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侧头看他,眼中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你方才说……会去处理公主的事,打算怎么做?”
赵曦承目视前方,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清冷,语气却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
“明日我会递牌子入宫,面见陛下。”
荆薇脚步微顿,讶然道:“你要去见皇帝?就为了一条裙子的事?”这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并非只为裙子。”他淡淡道:“昭阳公主仗势欺人,惊扰命妇,有失皇家体统。身为御史中丞,规谏君主,纠察宫闱失仪,本就是我分内之职。”
他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词严,将一场女人间的小小矛盾,直接上升到了皇家体统与朝廷法度的高度。
荆薇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像是落满了星光。
“赵曦承,”她唤他,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你这人……还真是‘公私分明’。”
赵曦承脚步未停,他自然听出了她的调侃,却只是抿了抿唇,没有反驳。
她是怀瑾的心上人,他自然要护好她。不然等怀瑾回来,他没办法跟弟弟交代。
二人之间一直隔着距离,荆薇心中一动,快走两步,与他并肩而行,肩头那件宽大的玄色大氅随风微微晃动。
“那好吧,”她语气轻松,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赵大人铁面无私,我就等着看昭阳公主吃瘪了。”
赵曦承侧眸,瞥见她莹白的侧脸,和她纤长的睫毛,忽然听到一滴水声。
嘀嗒、嘀嗒。
有什么东西落到了他的心上。
他收回目光,喉结微动,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庭院之中,将两人的身影勾勒得朦胧而静谧。
那一声清脆的“嘀嗒”水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清晰地响在赵曦承的心湖。
是她方才在祠堂为他按压穴位时,指尖残留的温柔触感?还是她此刻并肩而行时,发间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清新气息?
赵曦承分不清,只觉得那“嘀嗒”声落下之处,冰封的湖面悄然裂开了一道细不可查的缝隙。
他下意识地微微放缓了脚步,让她能更轻松地与他并肩。
这个细微的调整连他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
“不过,”荆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好奇,打破了夜的宁静,“你明日去见陛下,会不会有麻烦?毕竟那是他亲妹妹。”
她的担忧很实在,不涉风月,却更显真心。
“无妨。”他答道,声音是自己都未料到的平和,“陛下是明君,并非徇私之人。”他顿了顿,几乎是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安抚她,“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不必忧心。”
这话出口,赵曦承自己先是一怔。
他何时需要向人解释这些?又何时会主动宽慰他人,让其“不必忧心”?
荆薇却似乎松了口气,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轻快:“那就好。我可不想因为一条裙子,真让你惹上什么大麻烦。”
她说着,还轻轻掂了掂手心里的小鸟,那小生命在她掌中动了动,发出细微的啾鸣。
赵曦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她身上。
柔柔月色下,她捧着幼鸟,裹着他的玄色大氅,步履轻快,侧脸线条柔和。
她与这沉闷、压抑的赵府格格不入,像一株误入深庭的植物,自顾自地舒展着蓬勃的生命力。
“荆薇。”他忽然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这两个字在唇齿间滚过,带着一种陌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品尝过的温度。
“嗯?”她闻声侧首,眼眸在月色下清澈见底。
看着她全然不设防的目光,赵曦承忽然喉间一紧,那些在心头盘旋的、混乱的思绪瞬间堵住了。
罢了,有些话不能说。说出来就越界了。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克制的、近乎生硬的叮嘱:
“日后若再遇此类事,不必与她争执,回来告知我即可。”
荆薇眨了眨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最终还是笑了笑,应道:“知道啦,下次我就躲远点,然后回来找你告状。”
她这句带着几分俏皮的话,像一阵暖风,轻轻拂过赵曦承心头那道刚刚裂开的缝隙。
他不再言语,只是默然前行,感受着身侧之人的存在,清晰得仿佛能听见她轻微的呼吸声。
他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不对,这一切都不对。他本该与她保持更远的距离,恪守男女之防,而非在此月下并肩,因她一句笑语而心弦拨动。
然而,那滴落在心湖的水声,余音袅袅,涟漪渐广。
月光温柔地笼罩着他们,前方的路似乎还很长。
赵曦承忽然后悔当初应下了这桩婚事。
他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恐惧与茫然。
有什么东西悄然种在了他的心中,令他难以抗拒。
因为赵曦承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自她踏入他生命的那一刻起,便已悄然改变,再也无法回到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