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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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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坊火灭,残鲸骨塌成一堆惨白礁石。
天色将亮未亮,东方一线蟹壳青,浪头拍礁,像替谁数更。
顾长昭扶江知鹤回机关舟,半枚碎琴心被墨行简嵌入铜匣,机括锁死,匣背刻八字——
“弦断心不灭,凡火可重鸣。”
机关舟匿于暗湾,外壁焦痕斑斑,像一夜恶战的爪印。
舱内六人或坐或立,皆默然:
李阿弥舔虎牙,缺一颗,血甜得让她兴奋又饿;
温雪时银针挑灯芯,灯芯冒青烟,像替琴心哭;
谢无咎抱臂看海图,指背有剑割新痕,血线沿掌纹走;
墨行简敲铜壁,计算修补桨轮所需灵木斤两;
阿阮(被救少年)缩棺角,手抱膝,眼却盯长昭,像盯唯一火源。
长昭摊掌——
掌心那粒朱砂痣,今成星形,内有一缕赤火游走,是昨夜镇婴火后留下的「凡火种」。
她合指,抬眼:“下一步?”
众人未答,窗外忽起巨响——
“轰!”
海市正东,水壁炸开百丈,浪头托出一座黑影——
玄都山「镇海舰」!
舰首立戚师叔,手托镇魂镜,镜光如昼,扫过浮城,一扫,一静。
“顾长昭,私盗星辉,携尸修、魔修潜逃,即刻缚回!”
声音被镜光放大,滚过海面,震得机关舟铜板嗡嗡。
镜光扫至暗湾,机关舟外壁墨晶自动翻黑,融于夜影,光过,只照空礁。
墨行简以指背敲舟,机括声急,舟腹「龟息阵」启,内外气息瞬断。
舱内六人屏息,阿阮抖如筛糠,李阿弥伸手,绿火覆他口鼻,把呼吸降至最低。
镜光三扫,渐移远,众人方松气。
谢无咎低声:“镇海舰既到,出口被封,明日海市散,我们成笼中鸟。”
温雪时看海图:“深海有暗流,通‘无归沟’,水急,舰不能入。”
墨行简摇头:“舟半残,桨轮毁,难抗激流。”
长昭指腹摩星痣,忽笑:“让舰自己开条路。”
她指镇海舰底:“那里,有‘镇魂钉’七枚,钉镇海兽,拔一钉,舰必乱,乱则水分,我们趁潮走。”
李阿弥绿眸亮:“我水性好,潜行拔钉,顺手收几缕生魂当零食。”
江知鹤虽哑,却抬手,以指为笔,虚写——
“音可乱镜,我奏‘潮噤’,让镜光失准三息。”
计划,瞬成。
子时,月蚀未复,天墨如漆。
六人换夜行衣,外涂墨行简特制的「吸光粉」,人影化夜。
机关舟潜至舰底三十丈,李阿弥负黑棺,赤足踏浪,绿火附脚底,踏水不沉,如海鬼。
她手拍棺,三具银尸起,随她潜底。
舰底,七枚镇魂钉,大如儿臂,刻「玄都」篆,钉头连铜链,链锁一头幼年「裂海鲛」,鲛尾被钉,血染水。
阿弥看鲛,眼闪绿火,似忆己曾被锁,指尖一挥,银尸抱钉,她自抱中央主钉,绿火沿钉走,蚀链。
水上,舰首,江知鹤仰浮,以海水为琴,指拨浪面——
《潮噤》!
音化水刃,刃不伤人,只扰镜,镇魂镜光顿昏,如灯将灭。
戚师叔惊,双手掐诀,催镜,光复亮,却已失三息。
三息,足够。
水底,绿火蚀断主链,李阿弥抬手——
“起!”
七钉齐拔,裂海鲛脱锁,痛醒,尾扫如山崩!
“轰——”
镇海舰□□,浪头高十丈,像海被掀被。
乱浪起,机关舟启备用桨轮,顺潮猛冲,直扑「无归沟」入口。
裂海鲛怒追,巨尾拍舰,舰腹裂,玄都弟子纷纷落水,镇魂镜坠海,光灭。
戚师叔怒极,御剑升空,却见浪头火光一闪
长昭立舟尾,以掌击胸,一口血喷「凡火种」,火种遇风化龙,赤金火龙十丈,逆卷浪头,阻鲛,也阻追兵。
“走!”
她回身,六人六手,同按机关舟中枢——
墨行简血涂墨晶,晶裂,喷最后灵力,桨轮疯转;
谢无咎木剑变桨,插入水,助划;
江知鹤浪音推背,给舟加“水翼”;
温雪时银针刺舟板,激潜力;
李阿弥绿火附舵,定方向;
阿阮也咬牙,双手推棺,棺滑轮当第二舵。
六力齐发,舟如离弦墨箭,射进「无归沟」暗流,瞬被漩涡吞没。
背后,裂海鲛与镇海舰相撞,巨响如雷,火与血染红破晓海面,像替谁,
提前放了一场,
庆功的烟火。
无归沟,水深百丈,暗流如巨兽大肠,机关舟被卷得东倒西歪,铜板「咔咔」变形。
舱内,六人固定于「机括安全骨」,仍被撞得吐血。
长昭伤最重——
凡火种抽离,胸口旧创裂,血染半边衣,她却笑:
“舰乱,海市必提前散,我们——自由了。”
话落,舟被一股横向暗流猛甩,撞向沟壁礁石!
“轰!”
墨晶碎,舱裂,海水狂灌。
六人瞬间被冲散,只来得及,把最后一眼,留给长昭——
她伸掌,星辉凝成六条微光链,链链连六人腕,像把命,串成一条。
暗流再卷,光链断,人影四散。
长昭最后看见的,是阿春被水卷走前,牛铃「叮」地一声,
像替她说——
“活下去。”
长昭起身,褐衣裂成条,赤足踏玉阶,冰凉直透骨。
她回望——
来处,暗流汇成黑海,海上有残板、碎棺、断弦,皆六人之物,却无六人影。
梯在海上投下倒影,影里,六人并排,对她伸手,像唤她回去。
她抬脚,一步踏出——
“咔!”
身后第一阶,玉光灭,阶崩,化作黑蝶,散入海。
天梯规矩:
每上一阶,后阶即毁;
登顶,或永坠,无第三条路。
她笑,虎牙带血:“那就——走给你们看。”
第二步,第三步……
第十步,胸口红光闪,星种吸梯玉光,裂壳,探出嫩芽,芽卷婴形,似对梯好奇。
每升一阶,婴伸臂,抓光,吞光,长一寸。
三十阶后,婴已巴掌大,通体星辉,眉眼像长昭,却带牛铃响。
五十阶,梯忽变——
玉化泥,泥生草,草间有河,是柳沟。
八岁的长昭放牛,牛背对她,尾巴甩,甩她一脸泥。
远处妇人骂:“赔钱货,又丢鸭!”
她弯腰,想捡石子,却拾到断剑,剑身锈,剑尖指她心。
幻境问:
“留此,无梯,无险,可做凡间首富,嫁编筐郎,可好?”
她笑,把断剑插泥:“凡间好,可我要走自己的路。”
断剑化星,星冲幻天,柳沟碎,梯复玉,后阶再毁。
她踏第五十一阶,星婴笑,出声如铃。
七十阶,梯面忽宽,可容六人并行。
雾起,雾凝五影——
谢无咎背木剑,对她伸手;
江知鹤抱无弦琴,指尖血;
温雪时托银针,针尖挑泪;
墨行简捧裂墨晶,晶闪六人影;
李阿弥拖空棺,棺内绿火。
影同时开口,声音叠成回声:
“同登大道,互为道侣——怎舍我们?”
长昭鼻尖酸,却笑:“没舍,我先探路,你们随后。”
她伸手,想碰,影却被风吹散,散成五道流光,注入她星婴。
婴长高一寸,眉眼更清晰,额现六色微光,像把六人,全种进自己。
她抬步,第七十一阶,身后海忽升十丈,似催她快,也似唤她回。
她不回头,奔——
八十、九十、一百……
每步,后阶崩,崩声叠成鼓,替她敲战歌。
第九九阶,梯尽,却无前路,只剩一片空蒙,像天被谁削平。
长昭喘,血沿足踝染玉,星婴已长至尺许,趴她肩,对她伸手,指前方——
空蒙里,有星落。
一颗,两颗,十颗……
星落如雨,雨不坠,反凝成光屑,屑聚,化最后一阶。
阶形不定,时时塌陷,像等人命名。
长昭悟,伸指,在虚空写——
「凡」
字成,光阶定,化实体,色褐,带泥星。
她踏上,写第二字——
「可」
阶再定,化青竹,竹节生风。
第三字——
「仙」
阶化冰,冰下藏火。
三字写完,后阶全毁,身后再无梯,只有三个字,悬于空,像新招牌。
她登顶,天风来,星婴脱体,升三尺,对她拱手,像谢,也像别。
风卷,婴散,散成万点星屑,屑落人间,不知归处。
顶是平台,百丈见方,玉无纹,天无云,只一门——
石门,高十丈,门额空白,无字。
门紧闭,无缝。
长昭伸手,推门,门冷,推不动。
她退三步,断剑残柄握,剑尖指门,星辉聚。
“凡可仙,在此!”
一剑刺门,门无损,剑尖却陷,像刺进水。
水纹荡,门现影像——
玄都山、镇海舰、无归沟、六人散影……
最后,定格一张脸——
她自己,少年帝冕,脚踏尸山,脚下血流成河。
影像对她笑,笑成她声:
“朝闻道,夕死可矣。”
长昭握剑手颤,却抬下巴:
“夕死,也得我先闻道!”
她抽剑,反手,把断剑残柄,插入自己影子——
“咔!”
影子碎,门影碎,石门自内而裂,裂成光屑。
门后,不是天,不是仙,是一条更长的路,路牌写:
「返虚」
她笑,收剑,踏入——
身后,无字门额,忽现血字,一笔一划,像有人以指为笔——
「顾长昭,由此进,由此出,由此改天换地。」
字成,天风吹,血字干,落成褐土,土上,冒一株小芽,芽形——
像牛铃,也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