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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女王落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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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丝袜,猛地烙在沈清澜的脚踝上。
那不是错觉。
就在一分钟前,她还是这个奢华发布会绝对的主角。香槟塔折射着水晶吊灯璀璨的光,空气中浮动着昂贵香水与雪茄混合的,属于权力与金钱的味道。她身着剪裁利落的Alexandre Vauthier白色西装,微卷的长发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每一寸肌肤都仿佛被精心打磨过,熠熠生辉。四周环绕着谄媚的笑脸和小心翼翼的恭维,闪光灯追逐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她是沈清澜,陆家嘴金融圈最炙手可热的投行女王,刚刚主导了一场震惊业界的百亿级并购。
然而,此刻。
“咔嚓。”
一声极轻微,却又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大厅里显得异常清晰的脆响。不是相机快门,是某种更冰冷、更不容置疑的机械声。
她手中那杯几乎未动的库克香槟,细长的杯脚在她指间应声而断。金色的液体混着气泡,狼狈地溅落在她价值不菲的高跟鞋边,像一场盛大演出突然落幕的,不堪的休止符。
所有人的目光,从之前的仰望、羡慕,瞬间转变为惊愕、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的冰冷。
两名身着制服,神情肃穆的人员,如同劈开华丽海浪的礁石,无视周遭的一切,径直走到她面前。他们没有提高音量,但那平静无波的话语,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沈清澜女士,我们是经侦总队的。现怀疑你涉嫌‘星辉科技’并购案中的内幕交易、操纵证券市场以及职务侵占罪,这是相关文件。”为首的那人亮出证件和一张盖着红印的纸,上面的字迹在她眼前模糊了一瞬,又猛地清晰,“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内幕交易?操纵市场?*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脑海。荒谬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她为这个项目倾注了多少心血?连续三个月,每天睡眠不足四小时,翻阅的资料能堆满一间会议室,谈判桌上与那群老狐狸唇枪舌剑,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她沈清澜需要靠这种下作手段?
是谁?
电光火石间,一张温文尔雅,总是带着恰到好处微笑的脸,浮现在她眼前——陈天宇,她最信任的副手,也是……她曾视为知己的人。项目成功庆功宴那晚,他举着杯,眼底的赞赏与真诚几乎毫无破绽:“清澜,这一仗打得漂亮,你值得所有荣耀。”
*荣耀?* 原来是为她精心烹制的,最后的晚餐。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她强行咽下。胃里翻江倒海,是那口香槟在作祟,酸涩冰冷的液体仿佛带着钩子,刮擦着她的食道和胃壁。
她能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凝固了,那些刚才还对她微笑的嘴唇,此刻正无声地翕动着,交换着隐秘而恶意的揣测。闪光灯再次亮起,却不再是追逐荣耀,而是贪婪地捕捉着她此刻的每一丝狼狈。那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几乎要流出泪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早已僵硬的脊背,下颌线绷成一条隐忍的弧线。她甚至试图勾动一下嘴角,维持那早已碎裂的风度,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
“我需要联系我的律师。”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只是尾音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音,像琴弦即将崩断前的最后余震。
“可以,到了地方,会给你机会。”对方公事公办地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姿态,不容拒绝。
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哒、哒”声,与她来时自信从容的节奏截然不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踩在她过去十年用汗水、智商和近乎残忍的自律铺就的,如今却轰然坍塌的荣耀之路上。
她能闻到身边制服人员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烟草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与这满室的奢华格格不入。听觉在极端情绪下被无限放大,她甚至能听到身后传来极力压抑的抽气声,以及某个角落里,谁不小心将酒杯碰倒在餐布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经过香槟塔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晶莹剔透的塔身,里面晃动的金色液体,扭曲地映照出她此刻苍白而失魂落魄的脸。
真像一场荒诞的戏剧。
她被簇拥着,走出这金碧辉煌的牢笼。身后厚重的大门缓缓合上,隔绝了里面虚假的温暖与喧嚣,也将她彻底推入了门外真实而凛冽的夜色中。
初秋的夜风,带着黄浦江特有的、微腥的湿气,瞬间包裹了她单薄的衣衫,激起一阵战栗。远处,外滩的万国建筑群灯火辉煌,如同永不熄灭的黄金梦,曾经那也是她征战的沙场,是她王冠上最璀璨的点缀。
而此刻,那光芒冰冷刺骨。
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她面前,车门被拉开,像一张沉默的、等待吞噬的巨口。
在上车前,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她曾经的王国。顶楼她办公室的灯光还亮着,不知道现在坐在那张椅子上的人,会是谁?
是陈天宇吗?
这个念头让她心脏骤然紧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弯腰,坐进车内。皮质座椅冰冷的气息透过衣料渗入肌肤。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沉闷而决绝,彻底隔绝了她的过去与未来。
车窗外的流光溢彩开始飞速倒退,霓虹灯牌上的字母和图案拉成长长的、模糊的色带。她闭上眼,不再去看。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碎片——孤儿院里争抢食物的自己,熬夜苦读时台灯昏黄的光,第一次穿上职业装时的青涩与激动,在谈判桌上睥睨群雄的锋芒……最后,定格在陈天宇那张永远带着完美微笑的脸上。
*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毒蛇,啃噬着她的理智。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辆减速,停下。她被带下车,办理一系列手续,按指纹,拍照……所有流程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又机械。她像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木偶,配合着一切。
最终,在一间只有一张简单桌椅和硬板床的临时拘留室里,她获得了片刻的独处。
寂静,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来,淹没了她。
她抱紧双臂,指甲深深掐入手肘的皮肉,试图用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屈辱、愤怒和……恐惧。白色的西装外套早已被脱下,随意扔在硬板床上,像一团被遗弃的,沾满了污渍的雪。
她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名誉,失去了她一手打造的一切。
不。
她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燃起一点幽暗的,不肯服输的火星。
她不能就这么认输。
陈天宇以为这样就能彻底击垮她吗?
沈清澜能从一无所有的孤儿走到今天,靠的从来就不只是运气。
她深吸一口这间屋子里带着霉味和消毒水气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像一台被逼到绝境却依旧不肯停机的超级计算机。
当务之急,是出去。然后,找到他留下的破绽,那个她之前从未怀疑,因此也从未刻意寻找的破绽。
她需要一笔现金,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以及……一个绝地反击的机会。
窗外,天色微熹,一缕苍白的光线艰难地穿透高窗上冰冷的铁栏,在她脚边投下窄窄的,如同囚笼般的光影。
她看着那道光,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如同淬火的寒铁。
这顶王冠,她只是暂时跌落。
总有一天,她会亲手,把它夺回来。
并且,让所有背叛她的人,付出代价。
沈清澜缓缓蜷缩起身体,在冰冷的硬板床上找到一个相对能保存体力的姿势。她闭上眼,不再去看那象征束缚的铁栏光影,而是在无尽的黑暗与混乱中,开始默默规划第一条,通往复仇与新生的,布满荆棘的路径。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一份关于她全部资产已被冻结的正式文件,正被打印出来。同时,另一张飞往某个热带岛屿的头等舱机票,刚刚出票成功。
猎人与猎物的游戏,从她王冠落地的那一刻,已经悄然开始。
而她,绝不会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