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永蛰

17、失语镇-岔路

　　溶洞深处的黑暗仿佛具有重量，压得人呼吸都滞涩了几分。幽蓝光脉在此地近乎断绝，只有零星几点惨绿色的磷火悬浮空中，无声摇曳，映照出扭曲拉长的影子。空气里那股烧焦的臭氧味浓得化不开，与地下河的湿冷、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杂在一起，构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基调。

　　杰克拄着粗树枝，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压抑的抽气声。池焰搀扶着那位母亲，两人都下意识地靠近谢沉，仿佛他能驱散这片粘稠的诡异。母亲怀中的婴儿不安地扭动，发出细弱的呜咽，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在最前的辞渺倏然停步。 “路分叉了。”他声音不高，在狭窄的空间里却异常清晰。

　　前方，暗河一分为二，没入两个被巨大钟乳石半掩的洞口。洞口几乎一模一样，深不见底。唯一的区别在于左侧洞口边缘的岩石上，残留着一片干涸的、不祥的暗褐色拖痕。

　　“两条路……‘声音’的流向不同……” 布娃娃在谢沉脑海中低语，声音带着分析般的冷静。“左边……是虚无的死寂，右边……充满了痛苦的‘回声’碎片……”

　　谢沉将娃娃感知到的信息简略地告诉了池焰，目光则投向辞渺，等待他的判断。

　　辞渺没急着做决定。他再次拿出那个黄铜琉璃罗盘。靠近左侧洞口时，指针稳定地指向内部；转向右侧，指针便开始混乱地画圈。 “左边，能量指向明确，但有吸附性。右边，干扰强烈，像个噪音熔炉。”他平淡地陈述，“‘钥匙’碎片可能分散了。”

　　这意味着选择，也可能意味着分头行动。

　　“我们……能不能一起？”杰克声音发颤，脸上毫无血色，他紧紧攥着那支光芒越发微弱的“驱散者”手电。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的、类似细小硬物碰撞滚动的“咔嚓”声，从右侧通道的深处隐约渗了出来。那声音很轻，几乎被水流声盖过，却带着一种独特的、令人印象深刻的质感。

　　谢沉的目光骤然锐利。这声音……

　　辞渺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视线转向右侧通道，淡琥珀色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他什么也没说，但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已说明一切。

　　“他在里面……” 娃娃的意念立刻传来，带着明显的警惕，“那个算计比海还深的家伙……”

　　江恽。他在里面。

　　“分头吧。”谢沉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决定，声音平稳，“我和池焰去右边。辞渺，你带他们走左边？”这个分配考虑了现状，辞渺实力莫测，带着伤员走左边更稳妥；而右边，除了未知，还有一个需要谨慎对待的江恽。

　　辞渺无可无不可地颔首，瞥了一眼左侧幽深的洞口，意味不明地补充：“‘安静’有时候反而是最吵闹的。”说完，便示意杰克和那对母子跟上，身影很快被左侧的黑暗吞噬。

　　现在，只剩下谢沉和池焰站在右侧洞口前。里面传出的那种细碎、混乱的“回声”感更清晰了，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持续刺探着精神的防线。

　　“里面……感觉很不舒服。”池焰低声说，眉头紧蹙，显然在抵抗着无形的压力。

　　“跟紧，别分神。”谢沉言简意赅，握紧了手中的金属杆和“回响之石”，率先迈入通道。

　　通道内更加逼仄，惨绿磷火是唯一的光源，映得岩壁上的褶皱如同怪物的肠腔。那些“回声”在这里具象化为持续的精神攻击，刮擦着理智的边缘。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些散落的、扭曲的细小金属零件和破碎的蜡制器官模型，透着不祥。

　　前行数十米，视野豁然开朗，一个洞窟呈现眼前。

　　洞窟中央，矗立着一台庞大、锈蚀、如同搁浅巨兽般的古老机械。它由无数齿轮、连杆和破损的风箱构成，正以极其缓慢、濒临散架的速度运转，发出“嘎吱……嘎吱……”的垂死呻吟。数根破裂的管道从机械躯体伸出，汩汩流淌着暗红粘稠、散发腥气的液体，在地面汇聚成令人心悸的洼陷。

　　机械周围，散落堆积着数十个嘴巴被粗线缝死的布娃娃。它们大小不一，却都在微微震颤，那些令人发狂的细碎“回声”正是它们的集体哀鸣。

　　而就在这诡异景象的核心，机械的正前方，立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干净挺括的白衬衫与黑色长裤，身姿修长，与周遭的腐朽格格不入。他背对着入口，微微仰头，专注地审视着机械内部复杂而锈死的结构，仿佛在解构一道难题。右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左手指尖，一枚古旧的骰子正被漫不经心地盘弄着，在惨绿光线下划过细微的弧度，无声无息。

　　他没有抛接，只是用指腹反复摩挲着骰子的棱角，像是在感知着什么，又或者，仅仅是一种习惯性的、隐藏于冷静外表下的思维律动。

　　谢沉和池焰的踏入，并未立刻惊动他。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观察的姿态，直到将机械的某个局部结构审视完毕，指尖盘弄骰子的动作才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后，他缓缓转过身。

　　磷火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肤色是缺乏血色的冷白，鼻梁高挺，纯黑色的眼眸在诡异光线下，更像是两口吞噬一切的深潭。他的目光先是平淡地扫过整个洞窟，掠过运转的机械、滴淌的液体、震颤的娃娃，最后，才落到谢沉和池焰身上。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欢迎，也没有厌恶。他的视线在谢沉手中那根弯曲的金属杆和散发着温润光晕的“回响之石”上停留了半秒，然后抬起，与谢沉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没有言语。洞窟里只有机械垂死的呻吟，和娃娃们无声的尖啸。

　　他就那样站着，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他们的到来，只是另一个需要被纳入计算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