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光韶华》》谢予光

2、第 2 章

　　第二天上午最后一节课，英语。课间操冗长的音乐声终于偃旗息鼓，走廊里充斥着学生跑回教室的纷乱脚步声和喧哗。江韶安照例是最后一个慢吞吞晃进教室的。她低着头，径直走向自己的角落。然而，脚步在座位前顿住了。
　　她的课桌表面，原本该是空荡的，此刻却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摞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英语练习册。最上面一本，贴着一张小小的黄色便利贴。干净利落的蓝色墨水字迹：
　　“江韶安同学：麻烦帮忙分发到同学们桌上，谢谢。林沐婉。”
　　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客套的请求。一句简洁的“麻烦帮忙”，一句干脆的“谢谢”，像一道清晰的指令。江韶安盯着那张小小的黄色纸片，又看了看那摞厚重的练习册，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来，带着好奇和议论。她感到一种被架在火上烤的焦灼。拒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似乎能想象到林沐婉那双温和眼睛里的失望，或者更糟，是那种了然于胸的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退缩。
　　一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在胸腔里冲撞。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起最上面那本贴着便利贴的练习册，动作有些粗暴，纸张发出哗啦一声轻响。她没去看任何人，只是绷着脸，抱着那摞沉甸甸的册子，像个执行任务的机器人，从第一组第一排开始，一本一本，用力地、沉默地拍在每一张空着的课桌左上角。
　　“啪。”
　　“啪。”
　　“啪。”
　　单调而沉闷的声响在逐渐安静下来的教室里回荡。她没有抬头，没有和任何人对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低垂的侧脸上，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小片固执的阴影。她能感觉到有几道视线一直追随着自己，尤其是讲台的方向。林沐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正低头翻看着教案，似乎对她这边的情况毫不在意。但江韶安就是有种莫名的直觉——她一定在看着。
　　当最后一本练习册被“啪”地一声放在周婷那张堆满了花花绿绿化妆品和零食的桌子上时，江韶安几乎是立刻转身，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重重地坐下。手臂内侧的伤处因为刚才用力搬动书册，隔着布料传来一阵清晰的刺痛。她把手缩进袖子里，指尖用力抵着那片疼痛，直到指关节都泛了白。胸腔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才稍稍平息了一些。她完成了“任务”。她没有被那温和的目光打败。她依旧是那个在角落里的、坚硬的、拒绝被改变的江韶安。
　　上课铃声响起。林沐婉走上讲台，目光扫过全班，最后在江韶安的方向停顿了不到一秒，便移开了。她的声音依旧清朗悦耳，开始讲解新的语法点。
　　“好了，现在请大家拿出练习册，翻到第5页，我们来看这几道例题。”
　　教室里响起一片翻动书页的哗啦声。江韶安也翻开自己桌上那本。目光掠过书页，却猛地顿住了。
　　在她刚刚翻开的那一页右下角，空白处，同样用蓝色的墨水笔，清晰地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辛苦你了。发音真的很棒。”
　　没有署名。
　　江韶安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她飞快地抬眼看向讲台。林沐婉正微微侧身，用粉笔在黑板上流畅地书写着例句，阳光勾勒出她专注而柔和的侧脸轮廓，仿佛刚才那行字，只是江韶安疲惫过度产生的幻觉。她迅速低下头，指尖下意识地抚过那行蓝色的小字。墨迹是干的。不是幻觉。一种极其陌生的、微小的暖流，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极其微弱，却顽固地在她冰冷的心湖深处漾开了一点点。她猛地合上了练习册，将那行字和那股不该有的暖意一起关在了黑暗里。手臂的刺痛似乎变得遥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