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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我喜欢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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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静立岸边,眸光落在那艘晃晃悠悠的乌篷小船,以及船上那个刚稳住身形就迫不及待向她伸出手的少年身上。
他的眼神里带着羞涩,却又有一股破土而出的坚定。
那只伸向她的手修长有力,就那样执拗地悬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等待着她的赏脸。
时间在潺潺流水声中仿佛被拉长。一个在岸上,一个在船上,目光在江南的暮色里无声交汇。
良久,她终是垂下眼睫,避开了那过于灼人的视线。随后,她轻轻抬起手,将自己微凉的手掌,放入那只等待已久的温热掌心。
指尖相触的刹那,霍启的手倏地收拢,将她稳稳握住,一股轻柔而坚定的力量传来,引她轻盈地踏足船板。
小船因这新增的重量微微一沉,荡开圈溜涟漪。
二人于船舱中相对而坐。船夫撑开长竿,对着渐沉的暮色与空濛的水面,扬起一声悠长的吆喝:
“坐稳咯——开船喽!”
竹竿入水,悄然一划,乌黑的小船便如一片墨色的柳叶,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被晚霞染红的河道中央。
船舱内一时之间陷入了静默,耳边只传来竹竿划水的“噗噗”声。
霍启的脸因为刚刚的接触还是发热的,他尽量避免看向坐在对面的沈昭,往外头的风景看去。
现在已经临近傍晚,天色朦胧,晚霞倒印在河水里,橙色的河面被小船撞散,荡漾出一圈圈涟漪,偶尔有几只白色的飞鸟发出清脆的鸣叫,猛地钻进河里觅食。
岸边渐渐地亮起彩灯,小船慢悠悠地行着,船头挂着“苏城”的两个精致小巧的红灯笼,随着船而左右摆动。
有微风吹过,夹杂着江南特有的湿润气息。
吹过几阵风以后,霍启脸上的温度褪去,他低着头把手伸进兜里,摸了摸那柔软的花瓣,露出柔和的笑,再抬起头,把目光看向对面的沈昭。
沈昭此时正靠在栏杆上,目光望向远方,看着这怡人的风景,她把手指放进清澈的河里,感受着水流涓涓流淌在指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最终霍启还是下定决心打破沉默,他把刚刚买的茉莉花手串从兜里摸出,放在手掌心握住,开口的声音不大:
“沈昭,其实知道‘逐光’的时候,我的心里很乱,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不清楚自己这二十年算什么……”
沈昭的目光从河面收回,落到对面的少年脸上,没有打断,安静的听着。他继续开口,没有犹豫:
“更不知道,我们之间经历的这些算什么……你看着我,是在看‘霍启’还是‘逐光’,我想……我是喜欢你的,不是崇拜,不是依赖和习惯,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霍启说出这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思路已经完全乱了,但是却不想就此停止,让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勇气消散,他不喜欢内耗,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不敢说出口的:
“你可能不知道,我是学化学的,我们有门学科叫做《热力学》,里面有三大定律,第一就是能量不会消失,只会从一种形式转换成另一种形式。第二就是热量不能自发地从低温物体传到高温物体……”
说完这句话,霍启的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他深深吸了口气,再吐出来: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就是,我的意思是……无论是‘逐光’还是’霍启’,都不重要,‘逐光’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也是,都是真的。”
他的眼神灼热,带着一种理科生那种将浪漫与真理混为一谈的执拗,声音却无比清晰:
“你是神明,我是凡人,所以哪怕没有回应也没关系,因为……爱的能量,也遵循守恒。”
“‘逐光’那份没能传递出来的……由我霍启,加倍奉上。”
说完这些话,霍启将右手递向空中,紧握的手慢慢打开,那串洁白的茉莉花手串就安静地躺在掌心。
船舱里突然就安静下来了,船桨的划水声更加清晰。
听完这话,沈昭的眼睛先是望向船头那两盏随波摇曳的红灯笼,过了一会才把目光重新转回来,她看着对面霍启的眼睛,他的眼神明亮真诚,像是天上的星星。
她的目光渐渐下移,往对方伸出的手掌看去,茉莉花串被人护得很好,每一片花瓣都饱满无暇,散发着阵阵清香。
她没有动作,任由那只手固执地悬在两人之间。
她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茫然的复杂神色。最终,一声极轻的叹息逸出唇畔,融入了江南湿润的夜风里:
“霍启,我诞生于雪山之巅,是霜雪汲取万物灵气凝结而成。我不懂得……何为男女之情。年幼时曦华就常说,我是块石头。”
思绪,不由自主地被拉回万年之前。那个言笑晏晏,青丝曳地的紫衣神明,仿佛又带着一身叮当作响的配饰,出现在眼前。
那时曦华带她去人间看新排的戏。台上的花旦水袖轻扬,咿咿呀呀地唱着:女子为情郎叛出师门,最终却被辜负,得师父点化方知回头。
曦华在台下翘着腿,一边优雅地磕着瓜子,一边回头瞪她:
“瞧瞧,情之一字,最是误人!阿昭,你往后若有了心悦之人,万万不可忘本!为师我,必须排在所有人前头……”
彼时年纪尚幼的她,一袭白衣,面容清冷地瞥过台上的悲欢离合,语气毫无波澜:
“曦华,身为神明,自当以天下苍生为重。个人私情,如何能与苍生重担相提并论。”
曦华听了这话,猛地坐直身子,一把将手上的瓜子扔了,腾出手来,捏住她的小脸,满脸惊疑,在确认她说的是出自真心以后,嗤笑出声:
“我的傻阿昭,你可真是块石头,冥顽不灵!”
她的丹凤眼里闪着狡黠而通透的光,“谁告诉你,个人私情便不能与守护苍生并肩齐行?我们是神明,正因如此,才更应懂得这世间真情的份量,那本身,便是我们需要守护的‘苍生’的一部分。”
小小的她挣扎起来,却挣脱不开那魔爪,只能倔强地别过脸,低声反驳:
“……强词夺理。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她的神思从万载前的记忆中抽离,重新落回这艘摇曳的乌篷小船。
看着对面少年骤然煞白的脸色,她继续着未尽的话语:
“对于逐光,我愧疚多于其他。无人教过我,该如何面对这样一份……真情。”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望向更深远的存在:
“你们人间的典籍说,‘情’是至美之物。而我,却无法理解它。这或许是本能,更是我身为神明的……残缺。”
话音未落,一段被尘封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刺入她的脑海。
一个颀长模糊的身影立于不远处,声音带着她无法理解的惆怅:
“男女之情啊……若非要比喻,便是蝶恋花,山映水。时而令人痛苦、不甘,恨不能将对方彻底抹去;时而又让人甘愿为之飞蛾扑火,水中捞月……”
霍启的耳朵里“嗡”的一声,世界瞬间失声。他原本坚定望着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垂了下来,一股巨大的酸楚从心脏直冲眼眶。
悬在空中的右手早已僵硬发酸,理智告诉他,该放下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涌上的泪意强行逼回,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破碎的微笑,手臂开始认命地垂下。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桌面的刹那——
一只微凉的手,轻盈却不容置疑地介入了他下落的轨迹。
沈昭伸出手,用指尖拈起了他掌心那串洁白的茉莉花环。
这一刻,时间在他的感知中被无限拉长。他眼睁睁看着,那仿若冰雪雕琢的神明,低头,垂眸,将带着他体温的茉莉花环,细致地套上了自己洁白的手腕。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首次如此清晰又完整地映照出他的倒影,眼神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她的声音刻在他的心底:
“霍启,虽然我不懂人间情爱,但是你在我心里,独一无二。”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霍启猛地感觉到,自己右手掌心的那道霜花印记,毫无征兆地灼热起来,正散发出一阵阵柔和、有节奏的微光。
仿佛冰川之下,第一次传来了大地的心跳。
如同回应霍启内心不知所措的汹涌欢喜,船夫撑着竹竿,望着这满河灯火,竟悠然哼唱起来。
那本该粗犷的嗓音,被婉转的江南调子浸润,打破了水面的寂静,也敲在了霍启的心上: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
霍启听到这歌声,突然就想起来了买手串的时候想起的曾经在网上刷到的茉莉花语,那时候死活想不起来“送君茉莉”后半句是什么。
是了!
伴随着江南小调,他恍然大悟,偷偷看了眼对面的沈昭手腕上的洁白花环,此刻正随着船身微微晃动,那是他亲手送的。
他突然低下头,掩盖面上露出巨大的灿烂笑容,连耳尖都不受控制地滚烫了起来,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呢喃,像是藏了个秘密:
“送君茉莉,愿君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