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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情折之隙·阵里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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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缝在身后无声合拢,将最后一丝天光吞没。三人落在一座圆形石台上,台面雕刻着十二瓣莲花纹路,每一瓣都嵌着一面光滑的银镜。镜中映出的,并非此刻的我们,而是支离破碎的影像——稚童嬉闹、少年仗剑、残兵浴血、老朽独坐……仿佛将一生的光阴切碎,同时呈现。
中央一方残碑,锈迹斑斑,仅余八字依稀可辨:“折情为刃,破镜可前。”
我蹲下身,指尖拂过冰凉的碑面,试图擦去更多锈迹。柳照歌却先一步抬手,示意我和白涟稍退。
“阵法或有玄机,我来试探。”
语气平静如常,身影却已不着痕迹地将我护在后方。白涟静立在我侧后方,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绞紧了剑囊上那缕流苏。
左侧银镜波纹荡漾,映出少年时的“柳照歌”。他抬手,唇角含笑,指尖却迸发出漫天火红的桃花——那并非真实火焰,而是灼热的记忆碎片。第一世,他执笔断情,亲手将“动心”二字从命格中划去。
每一瓣桃花燃烧,他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身形却依旧稳立原地,仿佛要将自身化作灯芯,燃尽这段过往。
白涟低呼一声,剑已半出鞘。我伸手虚拦,微微摇头:“让他自己来。”
桃花烈焰映得我眼眶发热,那热度却无法传入胸腔——我知道此刻应当担忧,可心底只有一片冷静到漠然的评估,如同对待一个亟待完成的任务。
火舌终于燎上他的鬓角。柳照歌忽然侧过头,目光穿透跳跃的焰光,先是如往常般落在我脸上,寻求一个默契的、代表“可行”的示意;随即,极轻地,滑向了白涟。
那一瞥之间,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歉然,仿佛在说:愧对挂念,让你们见笑了。
白涟怔在原地,半出的剑尖缓缓垂下。
下一刻,柳照歌抬手,掌心重重按向自己心口,一缕心血溅上镜面,火焰应声而熄,镜中幻影溃散。
碎片纷飞间,有一片擦过白涟的手背,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她未曾呼痛,只默然将手藏入袖中。
第二面镜中,映出白涟幼时在雪原的景象。镜面竟伸出数条苍白手臂,欲将她拖入其中。柳照歌疾探手抓住她后领,自身却被那股巨力一同拽入!
场景骤变:凛冽雪夜,凄清霜笛声起,无数冰刺随音律凝成,锋芒直指白涟心口。
柳照歌踏步上前,将她全然护在身后。冰刺穿透他肩胛,血珠滚落纯白雪地,宛若泼洒的朱砂。
我隔着一层冰冷的镜面望着,理智清晰地指示着破阵之法,身躯却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只能目睹这出“英雄护美”的戏码上演。
白涟慌了神,泪水在眼眶中盈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柳照歌回头看她,唇角勾起一抹安抚的笑,声音低沉却清晰:“别怕。笛声是假,疼痛是真。认清了真实,幻象自破。”
她的泪终是坠下,落在雪地。泪水触及冰雪的刹那,笛声戛然而止,镜面应声粉碎。
两人跌回圆台,他肩头的血色迅速洇开。白涟伸手欲碰,又在半途怯怯收回,只低声道:“……多谢你。”
我垂眸,将脚边的镜片碎片轻轻踢开,胸口处空茫一片——原来,这便是旁人所说的“心疼”?可惜,我连这疼痛本身,都已无法真切感知。
最后一面银镜,映出柳照歌独自行走在无尽江堤,手中提着一盏孤灯,灯身上刻着“忘归”二字。
与此同时,脚下圆台开始剧烈震动、崩塌,唯有有人持灯走出镜中世界,方能止住崩毁。
白涟欲上前,柳照歌却轻轻按住她的手腕:“我来。”
他掌心犹带血迹,温度透过相触的皮肤传来,烫得她指尖微颤。
我主动退至裂隙边缘,将前方的空间留予他们——并非出于信任或成全,而是明白,此情此景,我已无从介入。
柳照歌踏入镜内。江堤上逆风呼啸,灯柄生出尖刺,扎入他掌心,鲜血渗入灯油,焰心骤然转为幽绿。
灯焰摇曳中,浮显出那枚水妖所赠的“忘归”银鳞。
银鳞与孤灯相融,化作一道温暖的流光冲出镜面。
圆台的崩塌瞬间止息。
白涟伸手去接那道光,也被光中裹挟的柔和力道带得向前一步,额角轻轻擦过他的肩头,血腥气与他身上惯有的云眠酒香混杂在一起。
她慌忙站稳,悄悄将那片不知何时又回到她手中的银鳞,塞回他的袖中,声音细若蚊蚋:“……物归原主。”
柳照歌未曾推拒,只是轻轻按住袖口,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未再言语。
石台稳定后,一道阶梯显现,通往水底一尊巨大的白石莲座。一柄断剑——“断雪”,正嵌在莲花心蕊处,被锈蚀的铜锁链紧紧缠绕。旁悬木牌,字迹殷红:“若愿以心换心,可解无悲之锁。”
白涟正要上前,我先一步俯身检视锁孔结构,转头对柳照歌道:“需两人之血为引,我与你……”
他却摇头,目光扫过白涟,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三人同行,缺一不可。”
于是我们各自划破指尖,血珠滴落,交融于铜锁之上。
锁链应声化作飞灰,白莲缓缓绽放,断剑升起,剑光一分为二,分别没入我与白涟的心口——柳照歌的血亦混在其中,仿佛将三颗心短暂地系于同一根命运的丝线。
通道在莲座下方显露,幽深莫测,弥漫着潮湿的水汽。
白涟低头看着掌心渐渐凝固的血痕,轻声道:“走吧,一起。”
她抬眼,目光先落在我身上,带着征询;继而滑向柳照歌,却迅速垂下了眼睫。
我点头,率先步入通道,将方才一切纷杂的情绪留在身后的光明里——
那片黑暗,或许更适合安放我这份格格不入的平静。
幽深的通道如同巨兽之口,静候着下一段故事的展开。
我听见身后传来两道心跳声,渐渐靠近,却似乎仍隔着一层无形的薄纱。
我抬手按了按自己空寂的胸口,没有羡慕,亦无酸楚,只是清晰地认知到——
原来,“心动”是伴有痛感的,
而那种疼痛,于我,已是如此遥不可及。
风从通道深处涌来,带着未知的潮湿与寒意。
我握紧手中的锅铲,将三个人的影子一同带入前方的黑暗,未曾遗落任何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