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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破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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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氏大厦 27 层,空中会客厅。
落地窗外是黄浦江最好的弯道,船笛声被双层隔音玻璃滤得只剩低沉呜咽。长桌上摆着两杯锡兰红茶,茶汤已凉,奶香浮出一层淡膜,像给谈判蒙上的礼貌遮羞布。
林若水坐在逆光位,米色西装外套的领口别着一枚极细的鹤望兰胸针,银丝勾勒,不仔细看像一弯即将折断的羽翼。她面前摊着一只 A5 便签,折得方方正正,压在她的手机下——像压着一整座火山。
对面,苏婉一袭红裙,裙摆斜切,露出膝上两指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她没动茶,指甲在桌面轻敲,频率越来越快,仿佛倒计时。助理与律师都被她挥退,会客厅里只剩她们两人,以及墙上滴答作响的复古挂钟。
“考虑好了吗?”林若水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通宵未眠后的沙哑。她推过便签,指尖因为用力微微发白。
便签上只有三行打印体——
【LY-2027-D 专利共持协议】
1. 苏氏以原料渠道入股 15%,林氏以技术入股 85%,君临渊为永久技术顾问。
2. 三家共享收益,永不互诉。
3. 协议生效当日,苏婉小姐召开记者发布会,公开澄清此前所有针对君临渊的不实指控,并致歉。
苏婉盯着那行“永不互诉”,忽然笑了一声,像刀片刮过玻璃:“林若水,你拿我的武器来换我的尊严?”
林若水抬眼,眸色沉静:“你的武器是谣言,我的武器是让步。我们不一样。”
苏婉把便签翻过来,背面是林若水手写的测算——
- LY-2027-D 上市后峰值销售额 ≈ 28 亿元/年
- 原料成本占 32%,苏氏若独家供料,毛利约 1.3 亿元/年
- 15% 收益权 ≈年分账 2.1 亿元(扣税后 1.8 亿元)
- 折现 10 年,按 8% 复利,价值约 12.4 亿元
“12.4 亿,买我一句道歉?”苏婉用涂着暗红豆蔻的指尖弹了弹纸,“林大小姐,你可知我在董事会立过军令状——‘必拿君临渊把柄,换苏氏入局’。如今我空手而归,会被那群老家活吞。”
林若水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一寸,声音低却清晰:“那就让他们吞。道歉之后,你拿 1.8 亿的年金退休,再不必看任何人脸色。苏婉,你拼命想抓住的从来不是君临渊,是苏氏的话语权。我把它折现给你,成不成交?”
苏婉的指甲在桌面刮出几道白痕,像五道裂开的闪电。她忽然抬手,把茶杯扫到地上——“啪”一声脆响,瓷片四溅,热茶溅湿林若水的裤脚,烫得她皮肤发红,却一动不动。
“你知道我凭什么走到今天?”苏婉声音发颤,却带着笑,“我七岁那年,我妈被董事会逼到跳楼,血溅在苏氏大厅的大理石上。那年董事会只给我一句话:‘小女孩,想活命,就长锋利一点。’我锋利了二十年,你现在让我把刀柄递给你?”
林若水垂眸,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推到苏婉面前——
照片上是两个小女孩,一个穿红裙,一个穿蓝裙,站在苏家老宅的喷泉前,笑得见牙不见眼。蓝裙女孩手里举着一只纸风车,风车叶片写着歪歪扭扭的“风”。
“那年我八岁,第一次去苏家做客。你把纸风车塞给我,说:‘若水,风来了我们就一起跑,跑到世界尽头。’”林若水声音轻得像尘埃,“后来我们长大了,你把风车撕了,说世界尽头只有敌人。苏婉,我不是来夺你的刀,是来还你当年那阵风。”
苏婉的指尖在照片边缘停住,指节泛白。她忽然笑出声,越笑越大,眼泪却滚下来,砸在照片里两个小女孩的脸上,像给旧时光打上一层水印。
会客厅的门被轻轻叩响,助理探头:“苏总,董事会线上会议室已接入,等您表决。”
苏婉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回去,转头看向林若水:“给你五分钟,说服我——为什么我要在 12.4 亿之外,再搭上一个道歉?”
林若水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只平板电脑,点开一段加密视频——
画面是君临渊在加州理工的实验室,他穿着白大褂,正对镜头记录实验日志:“……LY-2027-D 的氘代位点,灵感来源于苏氏 2016 年失败的‘苏瑞帕’项目。苏瑞帕的专利说明书第 37 页,提到‘3-位氨基的极性封端可降低 CYP 抑制’,这条线索被我沿用。没有苏瑞帕的失败,就没有 LY-2027-D 的成功。若有一天项目落地,我愿意在说明书致谢栏,写下苏婉的名字。”
视频日期是 2020 年 9 月,正是苏瑞帕被苏氏宣判“死刑”的第三天。
苏婉的呼吸停了一拍。她记得那天,她在董事会拍着桌子吼:“谁敢砍掉苏瑞帕,我就砍谁!”结果还是被全票否决,她一个人躲在楼梯间哭到凌晨。原来,她以为死去的“孩子”,在另一个人的实验室里悄悄复活。
林若水把平板合上,声音低缓:“苏婉,你恨的不是君临渊,是当年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现在,你可以亲手把‘苏瑞帕’的名字写进全球上市说明书——不是作为失败者,而是作为奠基人。这份尊严,12.4 亿买不到,但一个道歉可以。”
三天后,苏氏总部新闻发布会。
苏婉一袭白西装,领口别着一枚极细的银质风车胸针,像把当年的纸风车熔成了金属。她站在聚光灯下,面对 32 家媒体,声音清晰——
“本人苏婉,在此郑重声明:
过去一个月内,所有关于‘君临渊先生窃夺专利、数据造假、商业欺诈’的言论,均属不实。
我因个人情绪,在未核实真相的情况下,散布谣言,对君临渊先生及渊澜资本造成重大名誉损害。
我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并公开致歉。
同时,苏氏将以原料渠道正式入股 LY-2027-D 项目,与林氏、渊澜资本共同推进新药上市,造福患者。”
镁光灯闪成白昼,苏婉的睫毛在强光下微微颤栗,却始终没有低头。她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台下第一排的林若水身上——两人隔着镜头对视,像隔着十年风雨,终于找到停战的方式。
发布会散场后的走廊像被抽走骨头,只剩镁光灯的余烬在空气里飘。苏婉推开休息室的门,指尖还沾着记者会上的冷光。房间是灰蓝调,两面落地镜互相吞噬,把她的白西装映成无限叠影,像一场不肯落幕的审判。
林若水已在里面。她没坐沙发,而是站在镜墙前,把刚才发布会上被媒体抓拍的照片一张张划过——苏婉鞠躬的、苏婉签字握手的、苏婉与白背景板上一行“致歉”大字的合影。她指尖停在其中一张:苏婉的睫毛上挂着一粒细小的光,像将坠未坠的泪。
“你倒是会选图。”苏婉把门咔哒合上,顺手把“禁止吸烟”的提示牌翻过去,从口袋里摸出细支烟和打火机,啪一声点燃。火光照出她眼尾一抹红,不是哭过,是连日失眠的血丝。
烟没有递到唇边,只是任它在指间燃,灰白烟灰一截截掉落,像把心里烧不完的焦躁掰断给人看。
“我董事会那关,比你想象得难。”苏婉把一份已经签好字的《专利共持协议》沿着茶几推过去,纸角与玻璃摩擦,发出清脆的“嚓”。她自嘲地勾起唇,“他们要我交‘投名状’——道歉视频必须剪成 30 秒,只保留‘谣言’部分,删掉‘入股’部分,好让苏氏看起来是被逼低头。”
林若水接过文件,没急着塞进公文包,而是翻到最后一页,确认签名栏里苏婉的名字——写得凌厉,最后一划几乎把纸划破。她抬眼:“董事会想留后路,又怕丢面子?”
“面子?”苏婉嗤笑,烟灰掉在茶几上,她随手用指腹捻灭,“在他们眼里,面子是市值,是股价,是随时可以抛售的商誉。至于我,不过是挂名的‘少掌门’,用来给投资者讲‘女承父业’的童话。”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童话讲砸了,就要推一个人出去挨耳光。很荣幸,我自荐了。”
林若水把烟灰缸往她那边推了推,语气平静:“谢谢你肯接这一耳光。”
苏婉愣住,似乎没料到对方会道谢。她别过脸,看向镜面里无数个自己,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别谢太早。剪掉的 30 秒,随时可能成为反噬你的利刃。如果有一天苏氏被唱衰,他们会把完整版视频放出去,说我‘里通外敌’,到时林氏也会被拖进沼泽。”
“我知道。”林若水把协议收进公文包,拉链声干脆,“可我们总得让风先吹起来,再考虑怎么调帆。叶片被吹皱不可怕,可怕的是湖面永远不起浪。”
烟燃到尽头,苏婉把它摁灭,又抽出一支,却只是夹在指尖,像夹住一段无处安放的烦躁。“12.4 亿,”她轻轻吐出这个数字,“你拿 12.4 亿买君临渊的清白,再买我的退场券,就不怕血本无归?”
林若水走到窗前,把推拉窗开了一条缝。冷风灌进来,吹散烟雾,也吹乱她额前的碎发。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沙哑,却更坚定:“我喜欢的人,值得一个干净的世界。钱可以再赚,人心一旦脏了,擦不干净。”
苏婉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那截细瘦的肩头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剑,平时温润,关键时刻却能劈开漫天乌云。她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林若水,你比我狠。你对自己下刀都不带犹豫。”
林若水回头,眼里有细小的光:“因为我知道,真正的损失不是 12.4 亿,而是我们三个一辈子都背着‘莫须有’的骂名走路。苏婉,你也不想十年后,别人提起你,只记得一句‘哦,就是那个造谣的苏家大小姐’,对吧?”
苏婉指尖一颤,烟断成两截。她低头,看见自己精致的指甲边缘起了倒刺——那些她引以为傲的锋利,原来也会割伤自己。
林若水走回茶几,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金属物件,放在苏婉面前——是一枚银质风车胸针,叶片可以随风转动,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发布会你戴着它,镜头给了好几次特写。”林若水轻声说,“我找人重新打磨过,背面刻了字。”
苏婉翻过胸针,看见一行几乎被磨平的英文——
“The wind will change, so will we.”
风会变,我们也会。
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自己把一只纸风车塞给林若水,两个小女孩在苏家老宅的草坪上疯跑,风把笑声吹得七零八落。后来纸风车烂了,她以为童话跟着烂了,于是学会用利爪和獠牙对抗世界,却忘了——风车坏了可以重做,风向变了可以调帆。
“别再拿‘锋利’当铠甲。”林若水握住她的手腕,指腹贴着那道因常年抽血留针而凸起的静脉,“世界尽头不是敌人,是下一个自己。你放过我们,也放过你自己。”
苏婉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像把巨大的硬块生生咽回去。她猛地抽回手,把胸针攥进掌心,金属棱角硌得生疼,却疼得清醒。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只有挂钟“滴答”作响。许久,苏婉开口,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董事会要我今晚飞去瑞士,闭关一周,等舆论降温再回来。我会在机场录一段完整版视频——未剪辑,包括入股、包括致歉。如果哪天他们敢拿剪过的 30 秒反扑,我就让全世界看看,谁才是说谎的那一个。”
她抬头,眼眶红得吓人,却带着笑:“林若水,我欠你一次。下次风向再变,我苏婉——”她顿了顿,像把某个名字狠狠咬碎,“站在你这边。”
林若水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轻轻覆在她攥着胸针的拳头上:“下次我们一起调帆。”
休息室的门再次打开,走廊的灯光倾泻而入。苏婉先走出去,白西装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像一柄终于归鞘的剑。林若水跟在后面,脚步轻却稳。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不同的出口。风从走廊尽头吹来,带着城市夜色的潮冷,也带着未知的方向。
苏婉在转角处回头,扬起手里的胸针,银质风车在灯下闪了一下,像给黑夜划出一道细小的裂缝。她轻声道:
“风来了,林若水。”
林若水微笑,声音被风吹得四散,却字字清晰——
“那就一起跑。”
当晚,林若水把协议锁进保险柜,钥匙放进一只空药盒——那是君临渊第一次送她的“安慰剂”,里面曾装着两粒薄荷糖。她拿起手机,给君临渊发了一张照片:苏婉在发布会鞠躬的背影,以及自己手心里那枚银质风车胸针。
消息发送成功,她走到阳台,夜风正起。远处黄浦江船笛低鸣,像谁在吹一只巨大的纸风车。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风来了,我们一起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