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白月光了》云疏辞

12、赠礼

　　深秋的午后，阳光斜斜地洒进公寓，在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像是被时光惊扰的精灵，在光线中无声舞蹈。

　　姜逸晨推开门的瞬间，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客厅中央堆放着大大小小的包装盒和纸袋，几乎占据了大半个空间。有些已经精心包装，系着简洁的丝带；有些还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物品。从衣物的柔软质感，到书籍的挺括棱角，再到电子产品的冷峻光泽，各种材质和形状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景象。

　　江季云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背对着门口，金发随意地束在脑后。他正专注地折叠一件深蓝色的毛衣，动作缓慢而仔细，每一个折痕都力求完美。他的身形比几周前更加单薄，肩胛骨在薄薄的衬衫下清晰可见，但此刻的他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和宁静。

　　“阿季？”姜逸晨轻声唤道，小心地绕过地上的盒子，“这是……”

　　江季云闻声转过头，碧绿的眼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澈。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此刻却泛着一种不寻常的光彩，仿佛被内心的某种情绪照亮。

　　“你来了。”他轻声说，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微笑。

　　姜逸晨在他身边蹲下，目光扫过那些包装各异的礼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这些是……？”

　　“给你的。”江季云的语气平静自然，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拿起手边那个已经包装好的盒子，递给姜逸晨，“打开看看。”

　　姜逸晨犹豫了一下，接过盒子。包装纸是深蓝色的，上面有细碎的银色星点，像是深夜的天空。他小心地拆开包装，打开盒盖。

　　里面是一件做工精良的黑色羊毛大衣，剪裁简洁而优雅，面料柔软得令人惊叹。领口处有一个不显眼的品牌标志，姜逸晨认出那是某个以品质著称的奢侈品牌。

　　“秋天了，”江季云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地毯的边缘，“杭州比上海冷一些，你需要一件暖和的大衣。”

　　姜逸晨的手指抚过柔软的羊毛面料，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这件大衣的价格很可能超过他一个月的生活费，而江季云就这样轻描淡写地送给了他。

　　“这太贵重了，”他终于说出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不能……”

　　“收下吧，”江季云打断他，目光依然平静，“很适合你。”

　　不等姜逸晨回应，江季云又拿起另一个稍小的盒子：“这个也是给你的。”

　　这个盒子里是一支设计简约的钢笔，银色的笔身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笔夹处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绿松石，与江季云的眼睛颜色惊人地相似。

　　“写报告时用得上，”江季云轻声解释，“比用电脑打字更有感觉。”

　　姜逸晨握着那支钢笔，感觉它的重量恰到好处，仿佛专为他的手型设计。他注意到笔身上刻着一个小小的“J”，既代表“姜”，也代表“江”。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江季云一件件地向姜逸晨展示他准备的礼物。每一件都精心挑选，既实用又充满意义：

　　一套精装版的文学作品，扉页上有着江季云亲笔写下的赠言；

　　一副高品质的头戴式耳机，适合在嘈杂的宿舍中寻找宁静；

　　一只经典款的腕表，表盘是深邃的星空图案；

　　甚至还有一整套厨房用具，从精致的刀具到各种大小的锅具。

　　“你总是不会照顾自己，”江季云看着那套厨房用具，语气中带着一丝难得的调侃，“至少该学会做点简单的食物，而不是总吃外卖。”

　　姜逸晨看着这些堆积如山的礼物，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这不像普通的礼物赠送，更像是一种...告别。一种尽可能为对方准备好一切的、最后的关怀。

　　“阿季，”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因情绪激动而颤抖，“为什么突然……？这些太……你不需要……”

　　江季云抬起头，目光与姜逸晨相遇。阳光从他的身后照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却也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需要，”他轻声说，语气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需要这样做。”

　　他微微向前倾身，从一堆盒子后面拿出一个扁平的包裹，比其他的都要大一些。包装是简单的牛皮纸，没有任何装饰，但看起来却最为重要。

　　“这是最后一个，”江季云将包裹递给姜逸晨，手指在纸面上轻轻停留了片刻，“也是最特别的。”

　　姜逸晨接过包裹，感觉比想象中要重一些。他小心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幅装帧精美的画。画面上是海边的日落，金红的余晖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如梦似幻。近处，一个金发的身影背对观者，面向大海，仿佛随时会融入那一片辉煌的光芒中。

　　姜逸晨认出了这幅画描绘的场景——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看日落的海边。画中的金发身影无疑是江季云自己，但比现实中更加飘逸和梦幻。

　　“我请人画的，”江季云轻声解释，目光也落在画面上，“根据照片。希望能留住那一刻。”

　　姜逸晨的手指轻轻抚过画框，感受着木质的光滑和颜料的细微纹理。他的心被一种复杂的情感填满——感动、不安、温暖、恐惧，所有这些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阿季，”他终于抬起头，直视江季云的眼睛，“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做所有这些？”

　　江季云沉默了片刻，目光飘向窗外。秋日的阳光已经西斜，给整个世界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地毯的绒毛，仿佛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时间……”他终于轻声说，声音几乎像是自言自语，“时间不多了。”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入姜逸晨的心脏。他早就知道这个事实，但从江季云口中如此平静地说出来，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冲击力。

　　“我想……”江季云继续说，声音依然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可辨，“为你做点什么。留下点什么。”

　　他的目光回到姜逸晨脸上，碧绿的眼眸中有着姜逸晨从未见过的柔软和坦诚：“你给了我……很多。陪伴。理解。甚至……爱。”

　　最后那个词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却重重地落在姜逸晨的心上，激起层层涟漪。

　　“这些礼物……”江季云微微挥手，示意周围的一切，“是我能回报的一小部分。每一件都包含着我的感谢和……祝福。”

　　姜逸晨的视线模糊了。他低下头，不让江季云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手指紧紧攥着那幅画的边框，仿佛它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

　　“我不要这些礼物，”他终于说出口，声音因情绪激动而破碎，“我只要你……只要你好好……”

　　江季云轻轻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而温柔的微笑：“你知道那不可能。”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姜逸晨的手背上。那只手冰凉而纤细，但却有着惊人的坚定力量。

　　“收下它们，”江季云轻声说，目光中有着不容拒绝的恳求，“使用它们。记住...曾经有个人，很在乎你。”

　　姜逸晨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无声地滑落。他反手握住江季云的手，感觉到那冰凉的触感和细微的颤抖。

　　“我会永远记住，”他哽咽着承诺，“永远。”

　　江季云点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释然。他轻轻抽出手，从身旁拿起最后一个，也是最小的一个盒子。这个盒子没有包装，只是一个简单的黑色丝绒方盒。

　　“这是最后一件，”他将盒子递给姜逸晨，声音比之前更加轻柔，“最私人的一件。”

　　姜逸晨打开盒子，呼吸一瞬间停滞了。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枚胸针。银质的底座上镶嵌着一朵用珍珠和绿松石制成的茉莉花，精巧绝伦，每一片花瓣都栩栩如生。在茉莉花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金色赛车模型，同样精致无比。

　　茉莉与赛车——完美地象征着江季云的两个热爱，也是他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部分。

　　“这太美了，”姜逸晨惊叹道，手指轻轻抚过精致的胸针，“也太珍贵了。”

　　“它代表着我。”江季云轻声说，目光停留在胸针上，仿佛在看着自己生命的缩影，“自由与美丽。速度与宁静。所有矛盾而统一的部分。”

　　他抬起头，直视姜逸晨的眼睛：“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存它。偶尔……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矛盾的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姜逸晨紧紧握着那个丝绒盒子，感觉它仿佛有千斤重。这不是一件简单的礼物，而是一个灵魂的托付，一段生命的浓缩，一份超越言语的信任和情感。

　　“我会珍惜它，”他郑重地承诺，“胜过珍惜我自己的生命。”

　　江季云微微点头，目光中流露出释然和疲惫。他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完成这场最后的赠礼。身体微微向后靠去，靠在沙发边缘，呼吸变得稍微急促了一些。

　　姜逸晨急忙上前扶住他：“你累了，该休息了。”

　　江季云没有反对，任由姜逸晨扶着他走向卧室。他的脚步虚浮，大部分重量都依靠在姜逸晨身上。

　　将江季云安顿在床上后，姜逸晨没有立即离开。他坐在床边，看着江季云渐渐平静的睡颜，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丝绒盒子。

　　夕阳已经完全西沉，房间内只剩下昏暗的光线。姜逸晨打开床头灯，柔和的光线洒在江季云脸上，让他看起来宁静而几乎透明。

　　那些礼物仍然堆在客厅里，像是一座无声的纪念碑，记录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深情厚意。姜逸晨知道，从今往后，每一件礼物都会让他想起这个下午，想起江季云那双碧绿眼眸中的决绝与温柔。

　　他轻轻打开丝绒盒子，取出那枚胸针，在灯光下仔细端详。茉莉花的花瓣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赛车模型则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两者奇妙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矛盾而和谐的美。

　　正如江季云本人——脆弱而坚强，疏离而深情，如同秋日里最后盛开的茉莉，在寒风中绽放着最后的美丽。

　　姜逸晨将胸针小心地别在自己的衣领内侧，贴近心脏的位置。他希望能用体温温暖这个冰冷的金属，仿佛这样就能温暖那个逐渐冷却的生命。

　　夜色渐深，姜逸晨依然守在床边，看着江季云的睡颜，听着他轻微而规律的呼吸声。那些礼物在客厅里静静地等待着，每一件都承载着一个灵魂最后的爱与祝福。

　　在这个秋日的夜晚，赠礼不仅仅是一种物质的传递，更是一种精神的交接，一种情感的延续，一种超越生死界限的永恒连系。

　　而姜逸晨知道，从今往后，每一件礼物都会是一个提醒，一个承诺，一个不会随着时间消逝的证明——证明曾经有一个人，如此深刻地爱过，如此彻底地活过，如此慷慨地赠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