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白月光了》云疏辞

11、秋夜无声

　　时间失去了明确的刻度，只剩下白天与黑夜的更迭，以及疼痛的来与去。

　　姜逸晨的回来越来越少。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大学的课程变得繁重，实验和报告接踵而至，周末常常被各种活动和任务占据。他仍然尽可能找时间回上海，但间隔从一周变成了两周，然后是三周。

　　每次通话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起初是每天一次，然后是隔天，最后变成每周几次简短的问候。江季云的声音在电话里越来越微弱，有时只是简单的“嗯”、“好”、“知道了”，便以疲惫为由结束通话。

　　加密文件夹里的照片更新停止了。最后一张是江季云站在梧桐树下的侧影，日期显示已经是近一个月前。姜逸晨的手机相册被校园生活的照片填满——课堂、实验室、社团活动，看似充实而正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始终留在上海的那间公寓里。

　　这个周五，姜逸晨终于推掉了所有安排，买了最后一班去上海的高铁票。列车在夜色中疾驰，窗外是连绵的黑暗，偶尔有零星灯火一闪而过。他试图给江季云打电话，但无人接听。发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

　　一种不安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

　　推开公寓门时，姜逸晨被里面的景象惊住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药味、霉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腥气。灯光昏暗，只有客厅的一盏小夜灯亮着，投下模糊的光晕。阳台上的茉莉大多已经枯萎，只剩下几株还在顽强地开着零星的白色花朵，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阿季？”姜逸晨轻声呼唤，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卧室里传来细微的响动。姜逸晨快步走去，推开门。

　　江季云躺在床上，整个人瘦得几乎脱形。金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枯燥地散落在枕头上。他的脸颊凹陷，眼窝深陷，只有那双碧绿的眼睛还依稀可辨，此刻正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仿佛没有听到姜逸晨的到来。

　　“阿季？”姜逸晨又唤了一声，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江季云缓缓转过头，目光涣散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他脸上。“阿晨……”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姜逸晨在床边跪下，握住江季云的手。那只手冰凉而纤细，腕骨突出得吓人，皮肤薄得几乎透明，能清晰地看到底下青紫色的血管。

　　“为什么不接电话？”姜逸晨的声音哽咽了，“我担心死了。”

　　江季云轻轻摇头，动作微小得几乎看不见：“累了……”他的呼吸浅而急促，每说一个字都显得费力。

　　姜逸晨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半杯水和几片药，旁边还有一小碗看上去已经冷了很久的粥。他摸了摸江季云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湿冷。

　　“什么时候开始的？”姜逸晨问，声音里满是心疼和自责，“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季云闭上眼睛，没有回答。但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轻轻回握住姜逸晨的手。这个微小的动作让姜逸晨的心脏既温暖又疼痛。

　　那一夜，姜逸晨没有睡。他坐在床边，守着江季云，看着他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听着他时而平稳时而急促的呼吸。有时江季云会突然睁开眼睛，目光茫然地四处张望，直到找到姜逸晨的身影，才又安心地闭上。

　　凌晨时分，江季云的情况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些。他清醒过来，目光比之前清明了许多。

　　“阿晨。”他轻声唤道。

　　姜逸晨立刻凑近：“我在。需要什么吗？”

　　江季云微微摇头：“说话吧，像以前那样……”

　　姜逸晨点点头，开始轻声讲述校园里的趣事，新认识的朋友，有趣的课程...他的声音温柔而平稳，在寂静的夜晚里流淌。江季云安静地听着，目光专注地落在姜逸晨脸上，仿佛要将他每一个表情都刻入记忆。

　　当姜逸晨讲到一个好笑的故事时，江季云的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了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微笑。那一刻，姜逸晨仿佛看到了从前那个骄傲疏离的江季云的影子，尽管转瞬即逝。

　　“杭州”江季云突然轻声说，“美吗？”

　　姜逸晨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很美。秋天的时候，满城的桂花都开了，香得让人沉醉。”他拿出手机，翻出照片给江季云看，“你看，这是西湖的落日，这是校园里的银杏大道……”

　　江季云的目光在手机屏幕上停留，碧绿的眼眸中映出那些遥远而美丽的景象。良久，他极轻地叹了口气：“真好。”

　　这句话中包含着太多的羡慕和遗憾，让姜逸晨的心脏一阵抽痛。他握住江季云的手，坚定地说：“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我带你去看最美的西湖，吃最地道的杭帮菜……”

　　江季云没有回应这个显然不切实际的承诺，只是轻轻反握住姜逸晨的手，闭上了眼睛。但他的嘴角依然带着那抹极淡的微笑，仿佛沉浸在一个美好的梦境中。

　　第二天，姜逸晨试图联系医生，但被江季云阻止了。

　　“没必要……”江季云轻声说，目光平静得令人心惊，“就这样吧。”

　　姜逸晨想反驳，但看着江季云那双仿佛已经看透一切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明白，江季云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判决，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那个下午，阳光意外地很好。姜逸晨拉开窗帘，让阳光洒进房间。他小心地扶起江季云，让他靠在床头，垫了好几个软枕让他舒适一些。

　　阳光中，江季云的金发似乎恢复了一些往日的光泽，苍白的皮肤也显得透明而脆弱。他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很久没有见过如此明亮的阳光。

　　“想出去吗？”姜逸晨轻声问，“阳台上的茉莉还有几朵开着。”

　　江季云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

　　姜逸晨小心地扶着他走到阳台，让他坐在躺椅上，盖好毛毯。秋日的阳光温暖而不炙热，洒在两人身上，带来一种宁静的舒适感。

　　江季云的目光落在那些仍在顽强开放的茉莉上，久久没有移开。他的呼吸比室内平稳了一些，脸色也似乎好看了少许。

　　“生命……”江季云突然轻声说，声音依然微弱，但比之前清晰，“很顽强，不是吗？”

　　姜逸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些白色的小花在秋风中微微颤抖，却依然坚持绽放着最后的美丽。他点点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

　　江季云转过头，目光落在姜逸晨脸上。阳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碧绿的眼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澈。

　　“阿晨……”他轻声说，“谢谢。”

　　姜逸晨摇摇头：“不要谢我。我做得太少...”

　　“不……”江季云打断他，声音虽轻却坚定，“谢谢你的一切。”

　　这句话中包含着太多的含义，让姜逸晨的心脏既温暖又疼痛。他握住江季云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感受那冰凉的触感。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阳台上，任由阳光洒满全身。偶尔有风吹过，带来远处城市的模糊声响，更衬得这一刻的宁静格外珍贵。

　　姜逸晨开始轻声哼唱一首不知名的旋律，那是他小时候母亲常唱的摇篮曲。江季云闭上眼睛，似乎沉浸在这简单的旋律中，嘴角带着平静的微笑。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没有病痛，没有离别，只有阳光下的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共享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刻。

　　傍晚时分，阳光渐渐西斜。江季云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甚至多吃了几口姜逸晨熬的粥。他的目光比之前清明，说话也比之前连贯。

　　但姜逸晨的心中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听说过这种“回光返照”的现象，病重的患者有时会在临终前突然精神好转，仿佛康复了一般。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脏紧缩，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平静，不愿破坏这难得的温馨时刻。

　　夜幕降临时，江季云表示想听音乐。姜逸晨找来一些轻柔的古典乐曲，在房间里轻声播放。江季云靠在床头，闭着眼睛，手指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敲打着床单。

　　“阿晨，”他突然开口，“那首曲子，我还记得。”

　　姜逸晨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自己之前即兴创作的那首钢琴曲。“我也记得，”他轻声说，“每次想你的时候，我都会在心里默奏。”

　　江季云睁开眼睛，碧绿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复杂的情感。良久，他极轻地说：“再弹一次吧，为我……”

　　姜逸晨点点头，走到钢琴前坐下。他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那首旋律他已经弹过无数次，每一个音符都深深刻在他的记忆中。

　　音乐在房间里流淌，悲伤而优美，如同秋夜中无声流淌的月光。姜逸晨全身心投入演奏，仿佛要用这旋律传达所有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感。

　　当他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抬起头时，发现江季云正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柔软和...告别。

　　“真好听……”江季云轻声说，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就像第一次听到时一样……”

　　姜逸晨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我会一直为你弹奏，无论你在哪里。”

　　江季云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然后闭上眼睛，似乎疲惫了。但他的嘴角依然带着那抹平静的微笑，仿佛已经找到了内心的安宁。

　　那一夜，姜逸晨依然守在床边，不敢入睡。江季云的呼吸平稳而轻微，脸色在夜灯下显得异常平静。有时他会睁开眼睛，看到姜逸晨还在，便又安心地闭上。

　　凌晨时分，江季云突然清醒过来，目光异常清明。他看向姜逸晨，轻声说：“天快亮了……”

　　姜逸晨看向窗外，东方的天际果然已经开始泛白，黎明即将到来。

　　“阿晨，”江季云的声音比之前有力了一些，“帮我个忙……”

　　“什么都可以。”姜逸晨立即回答。

　　江季云的目光投向阳台的方向：“茉莉最后那朵摘给我吧。”

　　姜逸晨点点头，走到阳台。在晨曦的微光中，他找到了那株仍在顽强开放的茉莉，上面只剩下最后一朵完整的花。他小心地摘下来，回到床边。

　　江季云伸出手，轻轻接过那朵白色的小花。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但动作依然优雅。他将花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然后极轻地笑了笑。

　　“真香……”他轻声说，然后将花递给姜逸晨，“给你。”

　　姜逸晨接过花，感觉那柔软的花瓣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他小心地将花放在床头柜上，然后重新握住江季云的手。

　　“睡吧，”他轻声说，“我在这里。”

　　江季云点点头，闭上眼睛。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而悠长，嘴角依然带着那抹平静的微笑。

　　姜逸晨守在一旁，目光不曾离开江季云的脸。晨光渐渐透过窗帘，房间里的轮廓逐渐清晰。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姜逸晨的心中却充满了难以言说的预感。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正好落在江季云脸上时，姜逸晨注意到他的呼吸发生了变化——变得更轻，更慢，几乎难以察觉。

　　“阿季？”姜逸晨轻声呼唤，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江季云没有回应，但他的嘴角依然带着那抹平静的微笑，仿佛沉浸在一个美好的梦境中。

　　姜逸晨紧紧握住他的手，感受那逐渐流失的温度。阳光在房间里缓慢移动，将一切染上金色的光辉，却无法温暖那逐渐冰冷的指尖。

　　“晚安，阿季……”姜逸晨轻声说，声音哽咽，“做个好梦……”

　　窗外，城市开始苏醒，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但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时间仿佛静止了，只剩下阳光中飘浮的尘埃，和那朵茉莉花散发出的最后一缕香气。

　　秋夜无声地离去，带走了一个曾经耀眼夺目的灵魂，只留下无尽的思念和一朵正在慢慢枯萎的茉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