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月辞》橒妜

16、执事堂

　　待两人分开，陆昭的胸口衣襟已被泪水濡湿一片。

　　陆翎有些歉然地望着那片深色的水痕，下意识抬手为她擦拭。指尖触及她胸口，陆昭像是被烫到般猛地一颤，向后微缩，一抹绯红迅速爬上脸颊：“不必擦了！”

　　陆翎一怔，随即也意识到什么，耳根发热，别开脸嘟囔道：“不擦就不擦，谁稀罕帮你……”

　　见陆翎又能顶嘴了，陆昭眼底掠过一丝放松，语气却带着几分戏谑：“枯骨山的事我前日已提过，至于你和萧辰瑶光的那些好事……等会你自己去跟师伯好好说道说道吧。”她特意在好事二字上轻轻一顿，尾音拖得绵长。

　　“你！”陆翎耳根一热，被她话中刻意的停顿和暗示惹得又羞又恼，她方才竟有一瞬以为这人转了性子，果然还是这般恶劣！当即反唇相讥：“……不劳圣女费心提醒！该说的我自然一字不落！”

　　“哦？”陆昭见状，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扬，忽然驻足，转身便懒懒往榻边坐去，“那圣女自己去吧，我便不奉陪了。”

　　陆翎见陆昭当真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要坐下，心中一急，忙上前拉住她的衣袖，声音不自觉地软了几分，带上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撒娇意味：“昭昭……陪我去。”

　　“圣女身子既已无大碍，自行前去便可，为何定要人陪？”陆昭抬眸，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明知故问。

　　“……我、我一个人去说这些……不好意思。”陆翎别开脸，声音渐低，带着几分难得的窘迫，“终归……是我识人不清，有错在先。”

　　补天教大殿内，掌教魏潄正执卷沉思，忽见两道熟悉的身影并肩行入，不由面露讶色：“昭昭，翎翎？今日怎么一同来了？倒是许久未见你二人站在一处了。”

　　“师伯。”两人齐声行礼，动作出奇一致。陆翎上前一步，正色道：“师伯，弟子获悉枯骨山恐将对我教不利，教中需早做防范。”她微微垂眸，声音渐低，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愧赧，“此外……弟子识人不明，错信他人，遭枯骨山妖女瑶光暗算，以致身受重创，境界大跌……此事皆因弟子之过，请师伯责罚。”

　　魏潄闻言，目光落在陆翎苍白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关切。她并未追问，只是温声道：“荒妖万年来贼心不死，此事也非你一人之责。如今你既已回宗，便先安心休养吧。”

　　陆翎闻言，肩头微微一松，似是卸下些许重担，但眸中忧色未褪，轻声道：“有师伯主持大局，弟子自然安心。只是荒妖，恐非我一教能独力应对……”

　　陆昭默契地接过话：“我们可与灵剑宗互为援护。灵剑宗坐镇北巍，万里剑壁，是抵御荒妖的第一屏障，眼下我等当固守宗门，静观其变，同时加紧巡防、整备物资，以应万全。”

　　魏潄含笑看着二人，眼中流露出温和的赞许：“你们所虑之事，我已知晓。”她微微颔首，从容道，“近年荒妖活动确实日趋频繁，其实力亦有增强之势，此事已引起各宗重视。不过，你们也不必过于忧心。补天教传承千载，历经风雨，自有法度应对灾劫。”稍作停顿，又道，“我与灵剑宗已约定共商对策，互为援护。荒妖之势虽凶，但我教也非独对风雨。”

　　陆翎与陆昭闻言，俱是垂首应道：“弟子明白。”

　　魏潄将二人反应尽收眼底，眼中掠过一丝笑意，话锋轻转：“另外，你们大师兄近日前往流霞剑域处理要务，执事堂正好缺个主事，便交由你二人回收补天令吧。”

　　“师伯！”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带着明显的抗拒。陆昭与陆翎不约而同地蹙起眉头。

　　“回收补天令事务冗杂，涉及下域诸多琐事，弟子恐难胜任……”陆昭率先开口，声线里透着不愿。她素来不喜俗务缠身，宁愿将时间用于清修悟道。

　　陆翎连忙接话，语气恳切：“师伯，弟子如今境界跌落，正需潜心修炼，实在分心乏术……要不，还是让她独自负责吧？”说话间，悄悄瞥了陆昭一眼。

　　“你！”陆昭雪腮微鼓，当即回应，“师伯，她曾久居下域，对此间事务更为熟悉，理应由她主理才是。”

　　魏潄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师侄争执，只觉得甚是有趣。

　　她适时打断二人，先望向陆翎，温声道：“翎翎，正因你境界需复，才更需沉心静气。执事堂经手下域诸事，看似繁琐，其间未必没有你的机缘，恰是可助你稳固境界、提升修为的好去处。”

　　她目光转向陆昭，循循善诱：“昭昭，大道虽然需静悟清修，却也离不开入世历练。主次身功法虽可互补，但若能各自大道圆满，未来你们若二体归一，道心必将更为坚实无瑕。”

　　随即，魏潄唇角轻扬，带着狡黠的笑意：“待你们师尊出关，我定要好好与她分说，她的宝贝徒弟，是如何为教分忧、勤勉任事的。”

　　执事堂是补天教维系下域秩序的一道桥梁。

　　每十年，教中天司台会向人间洒落补天令，这些玉令通常飘往灵气紊乱、异象频生之地。执事弟子须亲赴其处，平复异动，调和阴阳。事了之后，补天令自会根据平定祸乱的功绩，汇聚灵元，反哺执令之人，于修行大有裨益。但下域之事往往盘根错节，牵涉颇广，看似一桩寻常妖异，背后却常牵连数派纷争或百年积怨。所以这份职责，虽蕴机缘，却绝非什么轻省差事。

　　碍于掌教师伯搬出师尊，二人终究还是一道来到了执事堂前。

　　尚未踏入殿门，一缕清雅的陈墨与灵檀交织的香气便已幽幽袭来。抬眼望去，十数面水镜悬于殿内半空，镜面流光溢转，清晰地映照出补天令所在各处的景象。淡淡灵雾如流动的轻纱，在殿中缓缓缭绕，偶尔可见一两枚玉符化作莹莹流光，悄无声息地没入角落一座正缓缓运转的星辰罗盘之中。

　　陆翎轻蹙眉头，小声咕哝：“明明由你去便是……我伤势未愈，境界尚需修炼……”声音里透着几分不情愿。

　　陆昭听她这般说，不由得抿紧唇瓣：“你先前总说下域有趣，如今真让你主理了，反倒推三阻四，定要拉我同行。”话至一半，她忽然嘴角轻挑，带着一丝戏谑脱口而出，“这般黏着我，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话音未落，陆昭便有些后悔了。本是存心要逗弄对方，可不知为何，这话一出口，她自己耳根先不由自主地烫了起来，脸上更是掠过一抹薄红。

　　陆翎闻言浑身一僵，整张脸“唰”地红透，又羞又恼，想也不想便伸出葱白的玉指，轻轻捏住了陆昭精致的下巴，将那张绝色容颜转向自己：“你、你胡说什么！谁喜欢你了！”

　　陆昭何曾被人这般轻佻地捏过下巴？当下只觉又窘迫又是羞恼，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抵住对方下颌，如法炮制地回了过去。

　　“放手！”

　　“你先放！”

　　两人正以这般尴尬的姿势僵持不下，浑然未觉殿内尚有他人。

　　"圣…圣女？"两名执事堂的弟子怔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景象。一人身着鹅黄轻纱，梳着双丫髻，模样灵动；另一人穿着水碧罗衫，青丝松松绾起，气质温婉。

　　她们在外门时便久闻圣女师姐的盛名，传言中师姐自幼修为精深，更修成玄妙的主次身之法，容颜更被誉为九域之绝。今日有幸同时得见师姐双身，仙姿玉貌确然惊世，却万万没想到竟撞见这般……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形。

　　"师姐们竟……竟有此等雅趣。"其中一名弟子忍不住低声喃喃，脸上泛红。

　　"我们是不是……打扰到师姐了？"另一名弟子也跟着小声附和，声音里带着几分无措。

　　陆昭与陆翎这才惊觉尚有外人在场，赶忙松开彼此，齐齐转头望去。

　　“你们是？”陆翎率先开口，强自压下心头的慌乱，语气故作平静。

　　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连忙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弟子夏竹。”她悄悄拉了下身旁同伴的衣袖，“这位是知秋。我们都是外门弟子，奉掌教真人之命，特来协助圣女处理事务。”她说话时忍不住悄悄抬眼，心中暗忖：圣女真是……比传闻中还要好看得多。

　　“唤师姐便可，不必多礼。”陆昭已迅速恢复了往日清冷自持的模样，只是耳根处那一抹未褪尽的薄红，悄悄泄露了方才的窘迫。

　　“是！师姐！”一旁的知秋眉眼一弯，声音清脆如铃，应得格外甜润。

　　执事堂，便在这略显仓促忙乱的光景里，重新开启了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