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月辞》橒妜

15、返教

　　叶遥收回望向天际的目光，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神态。他瞥了一眼相互搀扶的两人，懒懒道：“行了，走吧。贫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带你们出这古墟。”

　　说罢，他袖袍随意一拂，一股柔和的力量便轻轻裹住了陆翎和雪儿。陆翎只觉周身一暖，痛楚稍减，暗想：这位道长行事不羁，灵力却如此温和，想必其实是个温柔的人吧。

　　周遭景物顿时飞速倒退、扭曲，仿佛古墟的屏障被无声地撕开一道裂隙。

　　待那裂隙弥合，不过眨眼工夫，三人已稳稳置身于那扇正逐渐变得不稳定的光门之外。

　　外界熟悉的天地灵气扑面而来，令人心神一振。

　　叶遥松开她们，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正形的样子，仿佛方才施展的神通只是信手而为。他随即又从袖中摸出一枚材质奇异的青色玉符，其上以朱砂勾勒的符文正流转着莹莹微光。

　　“喏，这个拿着。”他将玉符随手抛给陆翎，“这千里庭户符虽只能用一次，但把你们俩精准送到九域任何一处地方，应该不成问题。省得你半路伤重不支，摔死在外头，枉费贫道一番辛苦。”

　　陆翎接过玉符，入手便知绝非凡品，其中蕴含的空间之力虽不磅礴，却极为精妙稳定。她深知这等能无视距离、精准定位的符箓何等珍贵。她握紧玉符，再次郑重道：“叶道长，今日之恩……”

　　“打住打住！”叶遥立刻摆手打断她，一脸嫌麻烦的表情，“最烦你们这些名门大宗这套没完没了的客套。缘来则聚，缘去则散，何必多言。速速离去吧，贫道尚有余事未了，江湖浩渺，自有再会之期。”说罢，不再给陆翎任何开口的机会，身形一晃，便如一缕青烟般消散在原地，只余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随风散入空中，当真是来去逍遥！

　　陆翎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握紧了手中尚存一丝余温的玉符，将这份恩情与诸多疑惑深深敛于心底。她不再犹豫，立刻对雪儿道：“雪儿，抓紧我。”随即催动微薄灵力，毫不犹豫地捏碎了那枚玉符！

　　嗡！

　　青光大盛，精纯的空间之力瞬间包裹住两人。下一刻，她们的身影便自原地彻底消失不见。

　　短暂的模糊与失重感过后，陆翎发现自己已站在补天教山门外的古林地界。甚至能遥遥望见远处山门入口处那巨大的石碑和几名正在巡逻的弟子身影。

　　雪儿好奇地四下张望，紫晶般的眸子里满是新奇：“陆翎姐姐，这里就是补天教吗？我还没来过呢，好漂亮呀！”

　　陆翎看着雪儿雀跃的样子，勉强微微一笑：“嗯，雪儿，我们进去吧。”她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不敢有片刻停歇，也顾不得此刻狼狈的模样会引来多少注视的目光，带着雪儿，踉跄着便朝山门行去。她必须立刻见到掌教师伯，禀明枯骨山的阴谋。

　　山门外值守的弟子看见那道踉跄而来的身影，立即整齐划一地深躬行礼，齐声道："圣女！"为首的弟子抬头，语气关切地问道："圣女，您没事吧？"

　　陆翎此刻心急，摆了摆手，便一刻不停地向内行去。才走出不远，迎面便遇上一位正从内门步出的女子。那女子云鬓轻绾，簪着一支素雅的青玉步摇，身着水色长裙，身姿窈窕，眉眼温婉如水，气质娴静出众，正是她的二师姐苏婉青。

　　苏婉青抬头间，一眼便看到浑身血污、摇摇欲坠的陆翎，顿时花容失色，惊呼道：“师妹！你这是怎么了？！”她急忙快步上前，伸手稳稳扶住几乎要瘫软下去的陆翎。

　　一阵清雅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是陆翎最为熟悉和安心的味道。

　　二师姐苏婉青是她在这补天教中最亲近、最依赖的人，自少年时期便一同修炼，情同姐妹。师尊闭关或外出时，皆是苏婉青无微不至地照料她。此刻在这般狼狈脆弱的情形下，落入师姐温暖的怀抱，陆翎顿感鼻尖一酸，强撑多时的坚强外壳瞬间碎裂，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苏婉青敏锐地感受到怀中师妹身体的轻颤和极力压抑的情绪，心中又痛又急，却并未多问，只是用温暖的手掌极轻地拍着陆翎不住颤动的背脊，柔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师姐在呢……”

　　雪儿乖巧地站在一旁，正担忧地望着两人，忽觉背后袭来一股清寒之意。她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素雪白衣的女子正缓步走来。那女子头戴银月冠，发别雪莲簪，额间一点银月，两侧金纹流转，眉似初月凝轻霜，眸涵静水敛寒星，周身有朦胧月华流转，散发出莹莹玉光，圣洁不可方物。

　　更让雪儿震惊的是，这位女子竟与陆翎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却比陆翎更多了一份高不可攀的凛然与冰冷，仿佛九天月宫降临凡尘的神女。

　　雪儿一时竟看得呆了，紫晶般的眸子睁得圆圆的，小嘴微张，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太美了……美得不似凡间应有，就像……就像画本里走出来的仙女一样！

　　那女子径直走到苏婉青面前，伸手便将偎在她怀中的陆翎轻轻拎了起来。她扳着陆翎的肩头，将她转了个方向——两张一模一样的绝世容颜，霎时面对面，眸对眸。

　　陆翎猝不及防，被转得有些发懵，下意识地微微嘟起嘴，带着几分茫然和不易察觉的委屈，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女子。

　　苏婉青在一旁忍不住以袖掩口，偷偷一笑，心下暗忖：小师妹迷迷糊糊的模样，当真可爱得紧。也不知她们自己与自己四目相对，究竟是何种感觉。

　　“师姐，我先带她回去休养。你且忙正事，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陆昭对苏婉青温声说道。苏婉青会意颔首，目光柔和地望了陆翎一眼，轻声道：“去吧，好好照顾她。”

　　她们之间的事，终究需得她们自己去了断。

　　陆昭不再多言，拉着陆翎便朝临星宫走去。陆翎竟也意外地顺从，并未挣扎。雪儿何曾见过陆翎这般乖巧地听命于人，小脸上满是惊奇，赶忙迈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姐姐，等等我呀！”

　　回到临星宫，陆昭将陆翎带到榻边，取出一套洁净的衣物递给她，语气平淡："换上吧。"见陆翎怔怔地望着自己出神，她微微偏过头去，避开那双与自己别无二致的眼眸，声音里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局促："快些换好，我的衣物便也是你的。"

　　陆翎默默接过衣物，指尖抚上柔软的布料，那上面萦绕着熟悉的淡淡桃花香气。

　　雪儿站在一旁，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这莫名和谐的一幕，小脸上写满了茫然。

　　陆昭瞥见她这副模样，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极浅却温和的笑意。她伸手轻轻揉了揉雪儿银白色的发顶，声音放缓了些许，带着难得的柔软：“右边回廊尽头，去找阿沅玩吧。”雪儿被她这罕见的温柔笑意和轻揉的动作弄得晕乎乎的，小脸瞬间泛起开心的红晕，所有疑惑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欢快地应了一声“嗯！”，便转身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

　　看着雪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陆昭执起玉壶，斟了一杯灵茶，轻轻推至陆翎面前。她垂眸凝视着陆翎，语气平淡却不容回避：“说说吧，怎么了？”

　　陆翎将遭遇尽数道出，声音低涩。

　　“瑶光？”陆昭眸光微凝，声音沉下几分，“她是枯骨山妖主之女，真正的荒妖公主。萧辰……不过是她掌中一枚棋子，她的野心，岂会系于一块补天石？那不过是诱他效命的饵罢了。”

　　陆翎垂首，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衣角：“对不起……是我错信于人。”她闭上眼，等待预料中的讥讽。

　　却未料，陆昭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淡淡的桃花香与淡淡的桃花香顷刻交融。陆昭将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头，声音低柔得近乎叹息：“想哭就哭吧，别忍着。”她的指尖穿过陆翎墨玉般的长发，动作生涩却温柔，“痛痛快快哭一场，然后……重新开始。”

　　陆昭何尝不懂？五感共识之下，那份遭背叛的钝痛与心寒同样啃噬着她的心口。

　　陆翎在她怀中微微一颤，终于压抑不住，低声啜泣起来。温热的泪珠很快浸透了陆昭的衣襟，陆昭却浑不在意，只忍着胸腔间翻涌的酸涩，一遍遍轻抚着她的背。

　　两道别无二致的绝世身影静静相拥于流转的月华之中。一人青丝垂落，无声泪湿衣襟；另一人则以守护之姿默然相持，任由对方将额头轻抵在自己胸前。月光勾勒着她们同样完美的侧脸与紧贴的衣袖，美得令人窒息，宛若月下仙影成双，不似凡尘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