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默然坠落的世界》孑筠

4、遗落的星星 4

　　接下来的三天，施然都向上面告了假。她自己一个人窝在家里，脑袋稍微有些清醒的时候就看看安宿云发来的领养须知和别人新上传的作战报告。

　　她这几天也接到了几个人的通讯，大多是来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的同事。施然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找准时机挂了电话。

　　通讯设备里又弹出了一条消息，是余暮发来的。施然点开聊天框，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负重一万，拉力两百，往返三百。

　　甚至连单位都懒得写……

　　是今天的训练内容。自从自己请假后，余暮和莫观棋每天都会发来这种东西，大概是不想让自己落下进度。

　　刚把信息划掉，通信设备却又响了起来。施然慢悠悠看向屏幕，上面显示是J打来的通讯。

　　J是施然所在组织“血鹰”地位最高的三位领导者之一，平日里也是由她负责人员的变动和管理。施然当年就是受她提拔，才得以在血鹰站稳脚跟。

　　看来是安宿云提交给上级的申请得到了回应。施然接通来电，J的声音从听筒的那端传过来：“施然，这封领养报告是你提交的？”

　　施然低低应了声。听见对面的回答，J的语气瞬间就严肃了起来：“你怎么会突然冒出这种想法？先不论领养手续会很复杂，之后把他养大更是一件麻烦事。”

　　听见对面久久没有回应，J深深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世让你想起了你自己从前的经历，但是这毕竟不是一件可以三分钟热度的事情。收养了他之后，你需要对他负责。”

　　“嗯，”施然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我会的。”

　　“你……”J一时语塞。

　　两人又掰扯了一阵，最终谁也没有说服谁。最后的最后，J终于因为施然的执拗发起了无名火。

　　“我先对这件事情持保留意见。等过一段时间，我再来处理这件事。”说完，J便气冲冲挂断了电话。

　　施然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嗡嗡的忙音，向后一靠，直直倒在了床上。

　　她看着眼前白色的天花板，发起了呆。

　　J说的没有错，自己的确是从那个男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样被战火吞噬了家人，一样孤零零躺在没有一人的废墟里，她想像以前把自己带离那个噩梦的人一样，也给别人带去希望。

　　她明白J是为了自己着想，但也不想就此让步。

　　就当是自己的小小私心吧。

　　一连好几天，J那边都没有给出回应。

　　施然的病已经完全好了，在请假的第三日回到了训练场。

　　莫观棋看了一眼健步如飞的施然，最后得出结论：“看得出来是完全痊愈了。”

　　余暮点头：“确实。”

　　突然，一只橘黄色小猫从草丛里窜出来。它围着两人转了一圈，然后像是找到了目标，亲昵地蹭了蹭莫观棋的裤腿。

　　余暮挑挑眉：“认识？”

　　“嗯，”莫观棋蹲下来，顺了顺小猫的毛，“是安宿云养的猫，叫‘面团’。施然和许如乔她们对猫都不感兴趣，所以平时都是我和安宿云喂它。”

　　余暮点点头：“原来如此。”

　　余暮对猫也没有太大兴趣，逗了一会儿就去了其它地方。小猫在莫观棋怀里躺了会儿，然后挣开他的怀抱，钻入洞隙里消失不见。

　　他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小猫消失的地方，直到哨声响起，才如梦初醒般站起身来。

　　一周后的清晨，手机铃声在床头柜上突兀地响起。施然迷迷糊糊接起来电，J冷漠的声音顿时在电话里响起：“你的领养程序，可以继续推进了。”

　　施然本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意思是我可以领养这个孩子？”

　　“是的，领养手续最好在三天之内办完，医院那边也在着手米因星的出院程序了，再过几天你就可以接他回去。”J说完这段话，又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

　　米因星的收养程序比较繁复，不过在办手续的时候几乎是一路绿灯。大概是J那边帮了很多，减少了很多麻烦。

　　自第一天认识她就是这样，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心肠却很软。

　　之后几天，施然的身影不断穿梭在各幢大楼之间，连带着手上也抱着厚厚一沓资料。

　　在手续办完的那天下午，施然一个人来到米因星所在的那家医院。窗外的风很温柔，床边的帘子被风吹起，连带着阳光一同洒下。

　　这间病房久违地迎来了一个晴天。斑驳的树影映射在墙面上，像是被装载在老胶卷里的画面。

　　施然被笼罩在耀眼的阳光下，阳光在她背后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她朝米因星伸出手，语调上扬：“欢迎来到你的新家。”

　　而后，米因星顺理成章搬进了施然家里。因为家里原本只有自己一个人住，所以在米因星搬进来的那一天，施然带着他去超市买齐了他所需的日用品，还带他去外面买了几套合身的衣服。

　　经过这一番折腾，自己的家变得满当了不少。原先没有几本书的书房被改造，成了男孩的卧室。

　　施然望着坐在沙发上略显拘谨的男孩：“如何，你觉得还缺些什么吗？”

　　“应该没有了。”

　　她从善如流地在米因星旁边坐下，打了个响指：“那么我们现在来聊聊你，怎么样？”

　　米因星点头，身体也坐直了一些。他紧张地攥住自己的衣角，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上次在废墟里，很抱歉。”

　　施然愣了愣，才想起他说的是划伤自己脸部的那件事。如今的伤口早已结痂，想必再过几天连痕迹也不会留下。

　　她摆摆手：“没事。不过我很好奇，当时你是经历了什么吗？”

　　尽管那时的疼痛如今已经感受不到，但男孩当时的眼神，却一直烙印在施然脑海里。

　　那其中蕴含的情绪太过复杂，施然读不懂。

　　米因星垂下眼眸，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展露出了回避的情绪。

　　施然翻看起他的体检报告，那是医生在出院时塞给她的：“你的身体好像不是很好，报告显示你的健康水平要比正常人低出很多，不过你的智力水平却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

　　她抬起眼睛，直直看向对面的孩子：“这些和你当时举刀相向有关系吗？”

　　在濒危之际，男孩拔刀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是经历过什么，才让对面这个还没有十五岁的孩子防范心如此强烈？

　　仍旧是一阵沉默。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

　　“不，我只是……”米因星摇摇头，“正如你猜想的那样，我的童年应该过得并不是很幸福。”

　　米因星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再出声。

　　奇怪。他翻遍自己的脑海，想翻出更多过去，但那些记忆却好像不属于自己，他就像只是一个旁观者，默默观赏着别人的故事。

　　但心里涌现出的痛苦又是真实的，它的的确确成了内心的一块丑陋的伤疤。只要稍微触碰一下，就会激起无尽的疼痛。

　　施然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便没有追问更多。

　　“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继续了解你的过去。”

　　她接着翻开那本盖满了密密麻麻的公章的确认书：“那我们来聊聊关于你的以后吧。你的收养手续全部办理完毕，再过几天，你就可以和其他同龄人一样去上学了。”

　　“谢谢，”男孩的声音没有什么波澜，“不过上学，是什么意思？”

　　施然的动作一愣，然后尽力压制住自己的震惊情绪。

　　她想过男孩的生活条件会很艰苦，但没想到他会连基础教育方面的认知也一窍不通。

　　“让我想想怎么解释……大概就是一群同龄人聚在一起学习新知识。”

　　“明白了。我以前似乎有过类似的活动，不过不叫这个名字。”

　　这让施然松了一口气，看来事情还没有太过离谱。

　　“从下周一开始，你就可以去‘上学’了。”施然早早和教务处那边的工作人员打好了招呼，交了一笔金额不算小的学费后，学校那边很快就同意了米因星的入学申请。

　　在自己的回忆里，“学生时代”是一个很美好的词语。彼时的她还没有加入“血鹰”，也还未溅染上淋漓的鲜血。除了每日的学习任务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值得让自己担心的事情。

　　那是自己最无忧无虑的时候，是专属于少年人的最珍重的回忆。

　　米因星在一旁默默点了点头：“嗯，到了学校，我会听话的。”

　　“好了，”施然从沙发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酸痛的手腕，然后迈向自己的房间，“早点休息吧，今天做了这么多事，你应该很累了。”

　　望着施然房间关上的门，米因星静静地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这里的每个房间都很大，灯光照得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像是永不落幕的白昼。

　　房间的基调是暖黄色，看起来墙纸和配套的家具也是在此基础上选购的，整个屋子的配色都出奇地协调。

　　这间小屋的布置很温馨，四处都可见卡通贴纸，想必是房间主人的品味。偌大的落地窗横贯整个墙面，单是从沙发就能俯瞰到楼下的全部景色，天晴时分，暖融融的阳光便会倾洒进整个屋子。房间的生活用具都一应俱全，客厅处甚至还有一套茶具，但按照积灰程度来看，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单是坐在这里，米因星就能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宁静。

　　过了约莫十几分钟，米因星才回过神，关了灯，回到房间躺下。

　　这里的床上用品应该是新换的，还残留着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是独属于“家”的味道。

　　米因星轻轻拢了拢被角，然后安心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