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默然坠落的世界》孑筠

3、遗落的星星 3

　　第二天清晨，楼下。

　　按照之前的约定，施然强撑住自己昏昏欲睡的脑袋，准时在楼下的花坛边见到了安宿云。

　　安宿云正蹲在草丛一边帮那只橘黄色小猫顺着毛，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分装好的猫粮。施然记起那好像是安宿云在出任务时捡回来的流浪猫，安宿云看它孤身一猫窝在肮脏的垃圾堆里太可怜，索性偷偷带了回来。

　　反正基地的流浪猫也不少，再多一只也不会被发现。

　　小猫的名字也是由安宿云想的。之前安宿云曾询问过大家关于起名的建议，一群人讨论了半天，硬是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名字。

　　“要我说，‘擎天’这个名字就很不错，”许如乔点点头，很满意自己取的这个名字，“霸气侧漏，多帅啊！”

　　一行人看着还没有自己大腿粗的小猫，集体沉默。

　　莫观棋思考了一阵：“我也没有什么想法。”

　　施然蹲下来打量了一下那只橘色的小猫。因为全身沾上了很多灰尘，整只猫都显得灰扑扑的，活像一座由沙子堆成的小山峰。

　　于是，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施然说出了自己新起的名字：“‘沙峰了’。”

　　众人一阵沉默：……谐音梗扣钱啊！

　　到了最后，还是安宿云揉揉小橘猫的脑袋，轻声说道：“不如，叫你‘面团’怎么样？”

　　小猫蹭了蹭安宿云的手臂，似乎很满意这个名字。

　　之后，这只小猫常常游荡在基地的各个角落。施然偶尔也会碰到安宿云来喂它，她似乎总是能够在一群长相类似的猫科动物里认出“面团”。

　　见到施然的身影，安宿云把怀中的小猫放了下来，朝施然打招呼：“早上好啊，施然姐。”

　　“早，小宿云，”施然看着小猫从安宿云的手臂间爬下来之后，迅速窜入树丛中消失不见，问道，“它跑走了，没事吗？”

　　“没事没事，面团很听话的。”安宿云调出今天的行程表，“嗯……再过半个小时就是批准的探望时间，共计一个小时。我们现在从这里出发，刚好可以赶上。”

　　半晌后也没有听见对方的答复，安宿云疑惑地歪了歪头：“施然姐？”

　　“啊……哦哦，好，”施然游离的思绪此时才回到自己的躯壳，“按你安排的就好。”

　　安宿云很快就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对劲，她的手掌覆上施然的额头，那里的温度果然要比平常要高上一些。

　　看来是发烧了，安宿云下了定论。她的声音也变得犹疑起来：“感觉已经是中烧了，施然姐你去看过医生了吗？要不把今天的行程推后一天，我先陪你去医务室吧？”

　　施然笑笑：“已经打过注射剂了，没有大事。办完这件事后我会回家里好好休息几天的。”

　　安宿云没有坚持，点了点头：“好，撑不住了记得叫我。”

　　长长的走廊连接着鳞次栉比的楼房，白色的墙面隐隐透着一丝凄凉，上面还滴落有几滴飞溅的红色油漆。医院里的每间房都被严实的墙壁隔开，病人们就连一丝交流的机会也没有，这也让整栋建筑都死气沉沉。

　　这里没有人的谈笑声，只有风穿过走廊时发出的哀嚎。

　　越往深处走，光线就越显得昏暗。走廊仿佛望不到头，施然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的心情也变得愈发沉闷。

　　安宿云的脚步渐渐放缓，最后停在了一扇门前。

　　看来男孩所在的病房就在这里。她抬头望去，看到房间门上贴着的大大的“2306”字样。

　　许是因为不堪时间的重负，在推开虚掩着的门的那一刻，它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屏风，施然可以看到男孩正直起身子坐在病床上。他的眼睛望着老旧的窗棂，窗外是一棵枝叶已经快凋落的樟树。

　　许是听见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男孩的身影顿了顿，然后慢慢转过身来。

　　在废墟里的时候，男孩满脸是血，施然并没有办法看清楚男孩的脸。直到这时，施然才真正清晰地看到男孩的模样。

　　他的眉眼较为秀气，五官很标致，面容却有些病怏怏的，不像是短期的战争所致，更像是营养不良了很长时间。他把整个身子都严严实实地埋在被子里，浑身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安宿云把带来的慰问品放在床边的小桌上：“你好，我上次来看望过你一次，不知道你还记得吗？”

　　看到男孩犹豫着点了点头，她又指向站在门口的施然：“这位，就是把你从废墟里面救出来的人，施然。”

　　“你好……施……”

　　施然听着男孩不自在的声音，显然对方在为称呼犹豫，不禁嗤笑一声：“直接叫我施然就好，或者你可以叫我施然姐或者施上尉。”

　　男孩愣了一下，又重新低下头去。

　　“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施然一手撑着脑袋，强打起精神问道。

　　“米因星，因为的因，星星的星。”

　　“嗯好，”施然抬眼看向男孩，“那因星小朋友，你还记得战争发生之前的事吗，比如说你当时在和你的家人朋友干什么之类的。”

　　米因星顿了顿，声音仍然没有什么起伏：“我没有家人朋友。”

　　室内的空气凝滞了一瞬，然后施然道歉道：“抱歉……”

　　“没关系。”男孩倒是很从容。

　　早就没有家人了……吗？倒是和自己的经历差不多，但也正是如此，施然能够明白男孩平淡的话语下隐匿着的苦涩。

　　一种名为感同身受的情感，悄悄浮现了出来。

　　之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男孩聊起了天。整个过程中，男孩的兴致并不高，只是机械地回答着她们的问题。

　　末了，施然朝安宿云使了个眼色，找了个借口拉着她离开了男孩的病房。

　　“根据医生的体检报告，他在这次战争中的伤还是挺严重的，特别是在心理方面。可能要恢复一段时日了。”安宿云阅读着上面发来的报告，“上面那边也没有人手，也就是说，我们没有找到合适的抚养人。所以，等他完全恢复以后，我们就会把他送到血鹰的孤儿院，他会在里面接受合适的教育和照顾。”

　　听完安宿云的话，施然就陷入了沉默。

　　施然了解过，这里的孤儿院，美其名曰是一个教育机构，实则更像是一个难民收容所。在战争里面失去了父母的孩子中，地位高一点的会被其它权贵收养，地位低的则会被送到这所孤儿院。他们既没有钱财又没有权力，所以管理者对他们更多的只是制度化的管制，很少会真正投入自己的感情与精力。

　　而那个孩子……施然透过门上的窗户看向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男孩，内心产生了一丝动摇。

　　与其是对于那个孩子的怜悯，施然更多的是想起了自己的从前。

　　就像是自己的“母亲”对自己做的那样，如果自己也在泥潭中拉别人一把，他的人生是否也会变得不一样？

　　那些先前晦涩的、暗淡的回忆，是否也会出现一抹别样的色彩，连带着他的未来也生动起来？

　　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个机会而已，一个被别人扶起的机会。

　　然后，他会慢慢放开扶起自己的那只手，去拥抱属于自己的有着无限可能的广阔人生。

　　施然深呼一口气，抬起眼眸，看向对面不远处的窗台，又像是看向自己遥远的过往。最后，她静静看着安宿云，语气出奇地平静——

　　“不如，由我来照顾这个孩子？”

　　果然，安宿云听后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施然垂下眼：“与其让他在孤儿院里面成为一个事事无成的人，不如让我拉他一把。刚好我手里面的积蓄不算少，至少能够把他抚养到成年。”

　　之后两人间又是长久的沉默。

　　“既然这是你的意愿，我会向上级请示。”安宿云终究还是选择尊重她的决定，“要是反悔的话，随时都可以找我帮忙，我们会一直保留那个孩子在孤儿院学习的权利。”

　　“嗯，谢谢。”

　　她们再次回到病房时，男孩正出神地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双手，见两人在一旁坐下才回过神来。

　　施然开门见山，没有扯其它的话题：“我就有话直说了——米因星，你是愿意留在孤儿院，还是愿意和我一起生活。”

　　“选择留在孤儿院的话你会安逸地过完你的一生，你会享受这里的一切教育资源和生活服务。”施然掰着手指，接着说出第二个选择，“同样地，你也可以选择和我一起，我会给你更好的资源和条件。但相应地，你的生活不会像在孤儿院那样轻松。”

　　“——二选一的话，你会做出哪种选择？”

　　和施然料想的一样，男孩沉默了很久很久，没有一个人出声打破这份沉默，只有窗外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施然看向男孩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澄澈，澄澈到没有多余的杂质。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施然能从这双眸子中看出一些和自己以前相似的东西。

　　所以当他开口时，施然听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个答案。

　　“我选择——和你一起。”

　　男孩的声音异常笃定，施然低低笑了一声：“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谢谢你愿意收留我，施然上尉。”男孩的声音很低，但是却能够清晰地传入施然的耳朵里。

　　“不用谢，这也是你争取来的结果，”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收养的话会有很多复杂的手续，我先去准备相关资料。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来接你回家。”

　　家。

　　听到这个字眼，米因星的神情变得有些许恍惚。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字了。之前自己生活的地方，根本算不上“家”，回荡在记忆里的，只有漫长无比的痛苦和坠入深渊般的绝望。

　　但是，望着施然逐渐远去的背影，他的内心竟然没有生出怀疑的情绪。他如同一个坠入深潭的人，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手边的浮木。

　　也许对于明天，我可以怀抱有期待吧……

　　医院楼下，安宿云同施然告别：“那我就去一趟指挥部去进行收养资料的录入申请，等上级审核通过了我再发信息告诉你。施然姐记得好好休息，生病了就不要到处乱跑了。”

　　施然点点头，目送安宿云离开。

　　她抬起头，本沉闷的天空不知何时开始放晴了，几缕刺眼的阳光穿透云层，整个世界都是亮堂堂的。施然仰起头，感受阳光带来的温度，本晕眩的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想必，明天也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