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九月》神原月

11、第 11 章

　　校长室的冷气开得很足，真皮座椅在转动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李瑞渊站在红木办公桌前，手指在裤兜里捏着那沓用橡皮筋捆好的钞票。厚度硌得他掌心发汗。

　　“王校。”他扯出个笑，眼角挤出细纹，“听说今年尖子班扩招？”

　　王校长推了推眼镜，目光还停在电脑屏幕上：“政策规定，平行班前五名有机会转班。”鼠标咔嗒响了一声，“吴烨同学上次月考第六。”

　　空调出风口嘶嘶送着冷风。李瑞渊从兜里摸出盒中华，熟练地抖出一根递过去：“孩子最近挺用功的...”

　　校长抬手挡开烟，镜片后的眼睛扫过他洗得发白的T恤领口：“学校有规定。”

　　“就差一名。”李瑞渊保持着递烟的姿势，笑容僵在脸上，“您看...”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李同学，我记得你当年也是广维毕业的？”

　　办公室墙上的荣誉榜闪着金漆的光。2009届优秀毕业生名单里，有个名字被刮花了，只剩模糊的墨迹。

　　“是。”李瑞渊收回烟，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过滤嘴，“所以更知道进尖子班多重要。”

　　窗外传来课间操的音乐声。校长终于正眼看他：“听说吴烨是你...弟弟？”
　　“远房表亲。”李瑞渊答得很快，像早排练过无数遍。

　　沉默在冷气中蔓延。那沓钞票在裤兜里越来越沉，压得他胯骨发疼。

　　“这样吧。”校长突然合上文件夹，“今晚教育局领导吃饭，你一起来。” 李瑞渊指甲掐进掌心：“几点？”

　　酒局设在珠江边的私房菜馆。李瑞渊换上了唯一一件白衬衫，袖口磨损处被仔细熨平。他提前半小时到，站在门口看服务员摆台。

　　“小王！”他叫住传菜生，塞过去两包烟，“等下把我那桌酒换成矿泉水。”

　　领导们到时已经喝过一轮。李瑞渊挨个敬酒，白酒辣得喉咙发烫。校长笑着拍他肩：“这是我们优秀校友！”

　　教育局领导醉眼朦胧地打量他：“现在做什么工作？”
　　“创业。”李瑞渊面不改色地倒酒，“搞点小生意。”

　　开店怎么不算创业了？

　　洗手间里，他把手指伸进喉咙催吐。镜子里的人眼角泛红，白衬衫溅上了油渍。冷水扑脸时，听见隔间传来校长的声音：“...成绩确实差一点，但孩子挺懂事...”

　　回到包厢时，他自然地坐到校长旁边。手机屏幕在桌下亮起又熄灭，是吴烨发来的消息：「渊哥，你几点回来？」

　　「有个饭局很快回来」他回完消息，笑着给领导添茶。

　　散场时已是深夜。李瑞渊搀着校长走到车边，顺势将那个厚厚的信封塞进对方公文包。 “王校，”声音带着酒气，“孩子就拜托您了。”

　　校长动作顿了一下。路灯照亮公文包开口处露出的钞票边缘，崭新得刺眼。

　　“下周一。”车门关上前，声音淡淡飘出来，“让他去一班报到。”

　　出租车驶过珠江时，李瑞渊摇下车窗呕吐。晚风灌进来，吹散他身上的酒气。手机震动，吴烨又发来消息：「你有没有喝酒啊？给你煮了醒酒汤」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直到屏幕暗下去。计价器数字不停跳动，像某种倒计时。

　　到家时楼道灯还亮着。推开门，吴烨正趴在餐桌上写题，电饭煲亮着保温灯。

　　“这么晚？”少年抬起头，鼻子皱了皱，“又喝酒。” “应酬。”李瑞渊踢掉鞋子，“汤呢？”

　　醒酒汤很咸，明显放了两次盐。李瑞渊却喝得一滴不剩。 “成绩明天出。”吴烨小声说，“如果进前五...” “嗯。”李瑞渊打断他，“快去睡。”

　　浴室水声响起时，少年偷偷翻开他扔在沙发上的钱包。夹层里只剩几张零钱，和一张被摩挲发白的超市小票。

　　水声停了。吴烨迅速合上钱包，像藏起某个滚烫的秘密。

　　到了第二天。

　　尖子班的转班通知贴在公告栏最显眼处。李瑞渊特意穿了件新T恤，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吴烨的名字印在一班名单末尾。

　　“牛逼啊！”他揉乱少年头发，“以后就是尖子生了。” 吴烨耳尖微红，目光扫过周围其他家长的西装革履：“嗯。”

　　一班教室在走廊尽头，窗明几净，空调温度都比其他班低两度。李瑞渊扒着后门玻璃看了一会儿——学生们都穿着名牌运动鞋，手腕上戴着智能手表。

　　“看见没？”他戳吴烨后背，“多跟这些好学生学学。” 少年沉默地点头，新校服肩线勒得有些紧。

　　放学时李瑞渊等在校门口最显眼的位置。吴烨和几个同学一起走出来，那些孩子礼貌地打招呼：“哥哥好。”
　　“好好好！”李瑞渊笑得见牙不见眼，“有空来家里玩啊！”

　　路上他难得话多：“那个戴眼镜的是班长吧？一看就是好孩子。”
　　“嗯。” “旁边那个女生送你出来的？挺有礼貌。” “学习委员。”

　　吴烨低头走路，李瑞渊鞋带松了，蹲下身系鞋带，没看见少年骤然苍白的脸色。

　　“明天开始多带份水果。”李瑞渊仰头说，“跟同学分着吃。” 鞋带系成歪扭的蝴蝶结。
　　吴烨突然拉住他衣角：“不用...他们不爱吃。”

　　变化是渐进的。吴烨的笔记本经常“忘在教室”，校服偶尔沾着墨水印。有次李瑞渊发现他右手写字姿势别扭，指关节有细微红肿。

　　“摔了。”少年把手藏到身后，“抢篮球时碰的。”

　　李瑞渊从超市买了最贵的进口巧克力：“明天带给同学。” 第二天巧克力原封不动带回来说：“他们减肥。”

　　深秋某日，李瑞渊提前收工去接人。远远看见吴烨被几个男生围在车棚角落。那些“好学生”穿着价格不菲的羽绒服，笑容干净明朗。

　　“...转班生还挺傲？”班长笑着拍吴烨脸颊，“学长说话听不懂？” 吴烨垂着眼，任对方把奥数奖状塞进垃圾桶。

　　李瑞渊站的很远，看不见他们在干什么。他眯着眼刚要上前，却见吴烨突然抬头。那双总是温顺的眼睛里闪过狼般的凶光，吓得几个男生后退半步。

　　“怎么了？”李瑞渊快速走过去。那群孩子瞬间挂上天真笑容：“哥哥好！我们跟吴烨讨论题目呢。” 班长甚至亲热地搂住吴烨肩膀：“他最近进步特别快！”

　　回去路上李瑞渊哼着歌：“看来处得不错？”
　　吴烨盯着公交车地面裂缝：“...嗯。”

　　夜里李瑞渊被轻微响动惊醒。卫生间亮着灯，磨砂玻璃映出少年弯腰的背影。他推门看见吴烨正对着水池呕吐，校服后背湿了一片。

　　“吃坏肚子了？” 吴烨迅速冲掉污物，嘴角还沾着水渍：“嗯...巧克力吃多了。”

　　李瑞渊笑着弹了一下他的脑袋：“傻不傻。” 指尖掠过对方后颈时，感觉到细微的战栗。

　　期中考试那天，吴烨的考场座位被泼了红墨水。他沉默地用纸巾擦干净，考卷上却洇开一片模糊的污渍。

　　成绩公布时仍是年级前十。李瑞渊在小卖部买了串鞭炮，被城管追了半条街。

　　“请客！”他晃着烤肠对吴烨喊，“把你们班同学都叫上！” 少年在暮色中低头：“他们...要上补习班。”

　　最后两人坐在江边长椅上分吃烤肠。吴烨吃得急，竹签戳到牙龈渗出血丝。 “慢点。”李瑞渊用拇指抹掉他嘴角血渍，“又没人抢。”

　　珠江对岸，广维中学的尖子班灯火通明。那些穿着名牌鞋的孩子正在参加奥数培训，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得体微笑。

　　吴烨突然抓住他手腕：“渊哥。”
　　“嗯？”
　　“这次没发挥好，下次肯定拿第一”

　　晚风吹散少年额前碎发，露出那双藏着暗火的眼睛。李瑞渊大笑着搂住他肩膀： “那必须的”

　　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吴烨闭了闭眼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