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异变 ...
-
当天边的第一缕晨光映照大地之上,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之中,阿黄率先迎接旭日,再“汪汪”地追着尾巴,任性地找永远不会抛下它的玩伴。
莫寻在阿黄喊出第一声时,就先凭借下意识摆出了战斗的姿势,一直到他揉着眼睛看清四周围着木栅栏的小院才恍觉——
这里没人会处心积虑的要他一条命。
顶多也就是要他好好吃饭。
莫寻晃晃头伸了个懒腰,余光瞄到自己这一晚上的“睡友”后,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爽。
怜青仍旧靠在小院门口睡着,睡眠质量不受一点来自外物的影响,甚至还无知无觉地翻了个身。
莫寻目光不善地盯着地上那团活物,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向小院里自娱自乐的阿黄吹了个轻佻的口哨,等到阿黄四肢并用地跑到脚边,他便抱起阿黄,悄悄凑到怜青耳边。
“叫。”
莫寻对阿黄演示着唇语,阿黄却吐着舌头哈气不明所以。
“傻狗。”
他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一块肉干在阿黄面前挑逗,阿黄两眼一亮,嗷呜嗷呜叫个不停。然后莫寻乐了,很是满意地笑看惊醒的怜青。
“啊!”怜青几乎是从地上弹射起身,“怎么了?什么事?!”
莫寻起身抓着阿黄的爪子挡在自己面前说道:“它饿了。”
阿黄像个跟着大人牙牙学语的小孩,跟着喊道:“饿……饿!”
怜青摸摸自己胸膛,抚慰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带着刚睡醒的步伐摇摇晃晃地走了。
“喂!”在怜青回身后莫寻从储物戒指翻出一小袋肉干,“你去哪?”
怜青费力地睁开一条眼,声音里满是迷茫:“找吃的去,欸,你有啊。”
莫寻把那袋肉干和阿黄一并放在地上,走到怜青面前晃了晃手,在看到对方那条疑惑的缝时,点点对面那颗疑惑的头,评价道:“傻人。”
傻人下意识跟着他走,直到走进森林才找回点清醒。
“你要砍树吗?”
莫寻单边挑眉看向怜青,遗憾说道:“不,是你要砍树。毕竟你很喜欢亲历亲为”
怜青接过他递来的斧子,惊讶道:“你同意盖房子了?”
“我嘛,拿钱办事。”莫寻随便找了棵树坐下,“但小公主不走的话,也没什么事能干。”
怜青站到棵足够粗壮的大树前,砍下第一斧,突然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
“所以你现在算……监工?”
莫寻翘起二郎腿,不知从什么地方摸了根叶子叼在嘴边,理直气壮道:“当然!我又不喜欢亲历亲为。”
拿个斧子哐哐砸,他看着都嫌累。真不知道怜青哪来的闲情雅致,还钟爱生活。
“好吧。”怜青兢兢业业地对大树进行一番攻击,又问道,“你昨天去哪了?梦舟说你去找小麦了,可阿桃说你出村了。”
“……哈?”
莫寻被问住,“我去找你了”五个大字不上不下地卡在他喉头,险些将其噎个半死。
“我找小麦?”
还出村!难怪他昨天一直遇不到怜青!
怜青回道:“对啊。”
昨天他打水回去后一老一少正聊着田间地头,他问起莫寻时,梦舟就是这么说的。
现在想来,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如此想着,第一棵树就这样结束生命,他轻轻一推,大树倒地。
莫寻使用灵力劈下枝头,随即将其从中一分为二在自己身边放好。
“昨天晚上……我去了趟杂居,”莫寻随口寻了个理由,蹭了蹭鼻子立刻转移话题,“你昨天怎么在院子门口就睡了?”
害得他脑子一抽也跟着席地而睡了。
“本来大家都想等你的,但是太晚了,我劝他们先睡了。”怜青不好意思地笑笑,“但我其实也没等到你。抱歉啊。”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莫寻换了条叶子叼着,“你怎么这么喜欢把别人的事情放在自己肩上扛着?”
“可是,如果你回来的时候什么人都没有,会很难过吧?”
莫寻被他戳中心事,立刻转走话题:“太阳都开始刺眼了,你还是快点干活吧,小公主可没多长时间就要远嫁他国了。人家还想环游昭国呢。”
怜青握紧了手上的斧子,砍下去的力道增加不少。
梦舟啊……其实他小时候只见过那个小姑娘一面来着。
那是乾德二十九年的事了,那个时候战争还没有波及到皇城,他们一家还平安地团聚在一起。
如此想来,血缘还真是神奇。
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把两个没见过几次的兄妹用血脉绑在一起,是刻在灵魂中的信任。
兰国……是她给自己选择的未来,因为皇帝的昏庸无能。
他像是被什么夺了舍,大树一棵接一棵地倒下,连斧子都换了三把。
莫寻身旁很快垒起了木头堆。他本悠哉地动动手指完成他的那份工作,却不幸被不速之客打扰了安稳生活。
“哟,人魔还有这么闲情逸致的时候呢?”
玖违从他身后冷不丁地出声,没吓着莫寻,反倒是把怜青吓了一跳。
“狐妖!你又有什么阴谋?!”
常年作对的小青年射过来一双锋利的眼刀,玖违一歪脑袋:“小帅哥说话也太刻薄了,我可是揣着一颗善良之心来访啊。”
莫寻用眼神示意怜青“无妨”,待后者一步三回头地回去继续砍树,他有些好笑地向狐妖问道:“你这么看不得我好?”
“天地良心!哪是我看不得?”
莫寻想起昨夜给皓安使用过的符箓,对着玖违大开口:“对了,你之前扔给我的那个符箓还有没有?”
“什么符箓?”玖违被他问得一片空白,“是我给你的?当真不是你从别人那抢的?”
“当然!”莫寻确信道,“妖界什么时候有会画符箓的妖了?再有啊,我什么时候抢别人东西了?”
玖违从自己那枚许久不用的储物戒指里翻找,不过三秒就没了耐心,直接全部扔给莫寻。
“你自己找吧,我对那东西没什么印象。”玖违吹出一团魔气,魔气于空中缓缓消散后,浮现出一张属于杂居的委托。
“是是是,你不抢,毕竟从死人手里拿到的物件只能说是捡,对吧?啧啧啧,怪不得你仇人那么多。”
玖违没好气儿地呛了他几句,随即一五一十且添油加醋的将自己在杂居看到的阵仗尽数告知莫寻。
原来,和莫寻分开以后,玖违便一直绕着巳隐所在的山洞周围转,她转来转去也不见巳隐出门问罪,正郁闷之时,恰好撞上这山洞边的一只狼妖气势汹汹地哀嚎。
玖违立刻来了兴致,赶忙凑上去同狼妖交谈,好一通旁敲侧击地问过才得知,这狼与莫寻有着血海深仇。
莫寻在妖界那些年里,有过不少恨不得吃其肉、饮其血的陌生妖,但其中,也不乏存在像狼妖这般无缘无故失了骨肉的可怜妖。
其实按照玖违的看法,那些所谓的仇啊恨啊都可以靠一张嘴解决,毕竟大家也都开了灵智,倒也不至于看见一个和那魔头同种族的人类就冲上去围攻。
只是她的话在莫寻看来没有一丁点的信服力,因为除开这些有着源头的仇,还有玖违有意无意给他招惹过去的恨。而且他那时深受魔气困扰,能说上一两句话都算他脾气好,更多时候处在一个看谁都可疑的应激状态里。
结果可想而知。
玖违远远地在山洞外冲巳隐喊明去处,一个瞬移溜到了杂居。
“本猴用性命担保,于人界发现莫寻假魔头一人、青云伪君子二人一同玩乐,看去向像是去了个破村子,不过也有可能没去。这件事还需我再度观察,但是此绝非重点!那么重点为何呢?那就是——
我们报仇的机会来了啊!遥想当年……”
玖违皱着眉看完这张啰里啰嗦也许称得上是委托的……委托,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禁感叹。
自己常年在人界游玩,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多妖了啊。
她趁着众妖聚集破界之时,从自己的秘道来到人界后,最先去的便是湖里乡。而湖里乡过着自己悠闲自得的日子,没见有什么“魔头”的行踪,她转身便去到了先前和莫寻打架的林子,恰好在这碰上了勤勤恳恳,额……砍伐大自然的两位假魔、伪君。
莫寻听她张牙舞爪地讲完故事,接过怜青扔过来的木头一一分好,看起来一点也没被影响他的好心情。
反倒是玖违有些急躁。
“嗳!你就真一点也不着急?我于杂居所见人数之众,绝非你等可预测!”
莫寻万分嫌弃地瞥她一眼,回道:“与我何干啊?是你口中的众人想死,难不成你口中的我等还需要计算手上的妖命?还有,你从哪学来这么口腔调?真不适合你。”
“去去去,用你多嘴!”
玖违晃晃脑袋一想也对。莫寻此人,行事风格惯常狠毒,想来或许也只是降临人间的一场大乱,总不会玩丢自己的命。
思及此,她扬手狠狠一拍莫寻后脑勺,恍然道:“有道理啊!你们仨活祖宗怎么可能会出事呢?”
还以为你突然转了性,也开始在乎蝼蚁的生命呢。
被伏击了的莫寻恼羞成怒地扔过来一斧,玖违这句话没说出口就先夹着尾巴溜走了。
林中树木颇多,怜青面朝树干背朝树干地砍了半天也没能对这悠远的林子伤一点筋、动一点骨,老妇人的房子材料就已然足够。
怜青满头大汗地走到莫寻垒起的木头堡垒中,左手拿着斧子垂在身侧,不拘小节地举起右手擦汗。莫寻对他这副样子不忍直视,嫌弃地扔过去一个手帕,昂起下巴示意他用手帕擦汗。
怜青小心翼翼地接过手帕,问道:“这些应该足够搭建一个房子吧?”
莫寻低头摆弄着无聊时摆起的石头阵,闻言头也不抬地回道:“我没搭过房子,我怎么知道?”他抬眼看向四周的木头,“你不是搭过吗?还是俩。”
闻言,怜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我们当初没有砍树,是李阳画的符箓。”
“啊?”莫寻瞪大眼睛指了指周围的木头,“砍下来的木头都足有一人高了,你怎么不再晚点告诉我?在你眼里,我就那么独断专权、不容置疑?”
怜青歪头状似不解:“可我认为你说的不无道理,唯有自己动手才更能体会其中深意。”
“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怜青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才回道:“你救下我的第三年,那时候你说,我也该学着自己去找食物了。”
莫寻在脑中深思苦挖了许久也没能想起这句话的具体场景,主要是因为他不觉得这么文绉绉的话会出自他口,不过原因他倒是记起来了——
冬天白雪覆地,食物实在难寻。
不过这个缘由莫寻是绝不会让怜青知晓的。他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转移话题:“算了算了,先回去吧,不够还有皓安呢。”
怜青点头,储物戒指缓缓一扫,所有的木头尽数消失。莫寻搭上怜青肩膀,两个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嗳,我记得之前在杂居看见过你们青云弟子做买卖挣灵石。”
莫寻拐弯抹角地冒出这么一句,怜青虽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是认真地讲清来龙去脉。
“是。战争结束后三位前辈重建青云阁,之后上山求仙问道的百姓越发增多,就有了现在的仙门大选。”回到老妇人家里,怜青一边测算着房屋的大小一边说道,“在那之后,由于弟子众多,所以恢复了先前的考核制度,每十年进行一次考核。一是为了摸清各人资质,二是为了筛选。”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这条孤独的歧途。可在凡间,成为仙人往往与荣华富贵相关联,自然免不了动了歪心思的存在。
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青云阁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人的留下。
莫寻扶着木头深思,随即翻找玖违扔给他的那枚储物戒指。不过这枚戒指存储的东西杂乱无章,莫寻那物美价昂的耐心告罄,索性连同戒指直接递给怜青。
“都是些玖违不要的破烂玩意儿,我留着也没用。”他控制着木头模仿怜青的做法搭好剩余的地基,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想留就留,不想要扔了也随你。”
怜青看出他隐于浪荡表面下的关心在意,视若珍宝地将戒指戴于左手。怜青澄澈的目光注视着他,从中探寻到了过往的影子。
他总是这样不擅长表达情感,好像所有的在意、呵护在他那里通通都被包裹上一层表面的冷淡,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怜青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
只是时间越久,就越赤裸;越是赤裸,就越是赤诚。
灌满爱意的孩子有一双同样充满爱意的眼睛。怜青很快就明白,自己的同行人只是从没有体会过独一无二的偏爱,没有感受过无需回报的关爱,接收到的爱意如此,回馈出去的亦是如此。
但这不会改变莫寻的本性,不会改变他的热忱。
只是被那样热忱的目光凝视,莫寻恼羞成怒地扔掉扶着的木头:“你盯着我看什么看?!房子搭不搭了?”
怜青恍然回神做回木匠,观察着接下来的房屋的构造。
只是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怜青方才想明白,自从莫寻再现世间,自己为何要一次一次地跑去杂居,为何宁愿一遍一遍地在师姐面前保证莫寻的无害,也不愿尊重他看见的真相。
因为莫寻给出来的答复永远浮于表面,永远血迹斑斑。
可怜青能发现,发现他隐匿极深的爱。
比如他常年穿着的黑衣,怜青总是能知道,那上面染满了“保护”的鲜血;比如他在寒冷冬夜一边嘲笑着凡人体质,一边离开御寒的兽皮时,怜青总是知道他也在瑟瑟发抖;比如他总是莫名其妙地消失,醒来的怜青总能发现储物戒指里又多了一些果子和烂肉;比如……他真的会用性命保怜青平安。
莫寻对这一切的回答皆是一句“我乐意”“我高兴”。
因为那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像他说的那样,只是想,所以就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