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antagonism

19、生活

　　莫寻二人回去的时候刚好开饭，因为有了上次莫寻逃跑的前车之鉴，老妇人这次并没有叫来很多人一起，生怕又像上次一样，把恩人吓跑。

　　虽然恩人并不会承认自己是被吓跑的。

　　只是她家里的碗筷不够，这会儿正急得团团转。于是怜青一边嘴里塞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摘下来的果子，一边手指向皓安。

　　刹那间，被几双眼睛盯着的皓安神经高度紧绷，恨不得当场钻进怜青耳朵里告诉他不要说话。

　　可惜当怜青咽下果子的那一刻，皓安狂奔的步伐终是慢了一步。

　　“皓安不是法修嘛，让他变几副不就好了？”

　　皓安小朋友隐藏的修士身份到底还是没瞒住，由他亲爱的小哥张嘴揭了个干净。

　　而赵梦舟张开一双震惊的血盆大口，又往他心□□了第二箭：“难怪你知道那么多莫寻的糗事！”

　　这话一出，喝着水的莫寻原地变身喷嘴壶，喝进去的水尽数贡献给了宽厚的大地。

　　皓安“咻咻”变出五副碗筷，决定紧紧黏着怜青不撒手。

　　天要亡我啊！皓安欲哭无泪，谁不知道莫寻的心眼比老鼠那双眯缝眼还要小！

　　皓安一整顿饭都吃的揣揣不安，虽说老奶奶一直热心肠地为在场唯二身处明面上的修士夹菜，但他莫哥每一次无措地道完谢都会狠狠剜他一眼。

　　“我吃饱啦！”小麦放下碗后豪迈地一抹嘴，“奶奶，我想去找阿黄玩。”

　　皓安见状三两口扒拉干净碗里的饭菜，紧随其后地开口：“唔嗯——奶奶，我也想饱了，我也想找阿黄玩。”

　　他生怕奶奶不同意，微低下头，带着懵懂与祈求向上望着。老奶奶顿时笑逐颜开，呵呵笑着冲他们摆手。

　　“玩吧玩吧，这小娃娃哟。”

　　话都说的让人听不明白。

　　莫寻嘴角抽动两下，对皓安的临阵脱逃表示一万个鄙夷，不过他更不是什么让人省心得主。

　　虽然皓安不道德的扔下他一个人，但莫寻反手就把怜青卖了出去，顺便还坑了一把赵梦舟和阿桃。

　　“怜青，我记得你好像修炼不少年了，也结金丹了吧？”他不动声色地开口询问，待到老奶奶眼冒绿光地看过去后又说道，“梦舟吃啊，阿桃也是，你看你们俩，瘦得像个猴。”

　　“奶奶，我吃饱了，我看看那俩孩子去啊。”

　　莫寻说完就走，一丝一毫也没有停留。徒留下饭桌上热心肠的老奶奶、怜青三人和满满一桌子的饭菜在风中凌乱。

　　至于为什么是在风中凌乱呢？

　　因为老奶奶的屋子实在是装不下那么多人头，甚至连桌子，都还是在皓安身份未暴露前和赵梦舟一起，用莫寻劈开的木头搭的。

　　“皓安哥哥。”

　　小麦扯扯皓安的衣袖，对这个从蹲在这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少年无语：“我想和阿桃姐姐玩，你好无趣。”

　　从没和小朋友打过交道，但对自己受欢迎程度很自信的皓安瞬间怔在原地。

　　被小麦嫌弃了呢。

　　“阿桃姐姐还在吃饭哦，”莫寻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达过来，“不想和皓安哥哥玩的话，那和莫寻哥哥玩好不好？”

　　他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朵小红花卡在小麦右耳上，双手比出个大拇指，赞叹道：“小麦真漂亮！”

　　小麦“咯咯”笑着从莫寻手里接过一把五颜六色，坐在地上为阿黄打扮起来。

　　“莫哥，”皓安眼巴巴瞅着，“那不是小哥送你的……花吗？”

　　皓安渐渐止住了话音，莫寻笑得越来越令人毛骨悚然，他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早年不保。

　　莫寻问道：“你主修法术对吧？”

　　皓安缩着脖子点了点头，莫寻手里凝了一团纯澈的灵气。

　　“好好练，我听说你们青云阁还有考核，千万别给你小哥丢人。”

　　“莫哥！等……”

　　皓安话没说完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小麦，有没有想阿桃姐姐啊？”

　　莫寻向赶来的阿桃微微点头示意，捡起地上玖违扔到他这的灵符回到了院子里。

　　“奶奶，望溪村以前……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吧？”

　　赵梦舟心里还惦念着凉城的破败，向阅历丰富的“史书”展示了好学本能。

　　“当然了！以前呐，我们这个村子可是人才辈出……”

　　莫寻没打扰她们的谈话只是微微点头问好，也没心思去探究老妇人嘴里的以前是多久以前，直奔怜青而去。

　　“洗个碗用那么麻烦吗？浪费。”

　　怜青回头看去，笑着说道：“那你一会儿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井里打水？”

　　莫寻把灵符拿在眼前细细观察，那里面的皓安正在焦头烂额地面对一波又一波的专属训练。他听见怜青的话后耸了耸肩，说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干。”

　　“对了，”怜青将洗好的碗筷放好，“我想重新建一座房子。眼看着越来越冷，奶奶这个屋子一点也不防风。”

　　莫寻晃晃手里的灵符，回道：“你想建就建啊，跟我说什么。”

　　他收起灵符又憋着一肚子坏水往怜青跟前凑，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不会是违反了青云阁规矩，你想求我别说出去吧？”

　　怜青下意识后退半步，结巴着说道：“我，不，不是，我去打水。”

　　莫寻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啪”的一声放出了灵符里苦苦挣扎的皓安，他看着直接瘫倒在地上的少年，问道：“那玩意儿真的有帮助吗？”

　　皓安喘着粗气，颤抖着举起手臂比出一个大拇指。

　　“好好休息，明天继续。”

　　“啊？！”

　　莫寻拍了拍他的肩走出去，却见一老一少两个人泪眼朦胧地聊深刻，他凭空出变出两条手帕迈着沉重的步伐递过去。

　　赵梦舟见来人是莫寻，吸着鼻子向右一指，“哇”的一声抱住了奶奶。

　　“奶奶，我发誓我一定会让昭国沐浴在和平之中的！奶奶……”

　　莫寻想要安慰她的手停在半空，最终还是尴尬的收了回去。他向着梦舟给他指的方向走，心想：这兄妹俩不愧是一家的，连理想都这么一致的伟大。

　　他迎着残阳一路走，途中还顺手同阿桃、小麦打了个招呼。

　　可走了很远很远，也不见怜青的影子。

　　忽然，“嘭”的一声，他眼前出现一个仅有几厘米的自己，顶着相同方便的短发，穿着相同的一身黑衣，不过比起他此刻的平和，这小人却更增添了一份邪魅。

　　“真是伟大的理想呢！”小人在他眼前昂首地伸向天空一只优雅的手臂，“可惜没什么实现的可能。”

　　莫寻照着小人就是一巴掌，只可惜那看上去并不是实体，因为他什么触感也没有。

　　“你是什么东西？”

　　“嗨嗨~自我介绍一下，”小人一手置于胸前缓慢地举了个躬，“我就是你，是你深埋心底却坚决不肯承认的……”

　　他突然闪现到莫寻眼前，莫寻吓得一激灵，翻了个险些翻不回来的白眼，径直走过，评价道：“疯子。”

　　小人耷拉着一张脸飘回到莫寻肩膀坐下，生无可恋地说道：“你这人也太没礼貌了，就这么随随便便打断别人说话吗？”

　　“你不就是我吗？我打断自己胡思乱想也称得上没礼貌？”莫寻停住脚步想起了什么，“等等，你不是一直在我脑子里说些有的没的，怎么会有实体的？！”

　　小人挠挠头，说道：“嘶，可能是因为……”

　　莫寻狐疑地等着他的下文，却听他在拉了一个大长音后，直截了当地跟了一个“我不知道”。

　　莫寻：“……”

　　“欸欸欸！别不理我嘛。你这是要去找怜青吗？”小人站在莫寻肩膀上东张西望，“看不见人呐，是不是赵梦舟故意给你指了错方向啊？”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嫌。”

　　小人一笑，扒着他耳朵荡到他眼前：“可我就是你啊，你也承认自己这么讨人嫌吗？”

　　莫寻锁着眉头反驳：“你少挑拨……”

　　“那不然就是……”小人轻而易举地打断，“怜青不想见你。”

　　“毕竟你不仅打伤他，还打伤他的朋友，嗷~还那么讨厌地否定他，换成是你，早就好死不相往来了吧？”

　　莫寻顿住，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布料。

　　“怜青一定是不想见你了，反正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离开。”

　　第一次……

　　莫寻紧咬下唇，思绪飘回皓安四岁的那个雨天。

　　怜青总是喜欢捡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

　　只剩骨头的猫，跛着一只腿的狗，还有各种缺胳膊少腿的人。

　　但是莫寻不喜欢那些东西，善良是强大者才配拥有的品德，显然他们这个三脚猫战斗力的三人组并配不上拥有这样的品德。

　　一个只会喊饿和冷的小孩，一个拯救苍生之心，早已泛滥成灾的老少年，和一个对修士半知半解，浑身上下只余下一颗心，还算称得上毒辣的小青年。

　　怜青运气够好，他重燃对生的渴望后救下的第一个婴儿没什么杀伤力，救下的第二个少年足够嘴硬心软。

　　可是善良在一个吃人的世道无法存活，但也幸好，运气可以。

　　不过莫寻依旧对此，持有像山那么大的反对意见。

　　“我们必须好好聊一聊关于你喜欢捡垃圾这件事，怜青。”

　　怜青怀里正抱着他才捡回来的小猫，腾出一只手喂食他烤好的一些肉片。

　　“莫寻，他们不是垃圾。”他不赞成地说道，“我们不也都是在别人的庇护下才得以存活至今的吗？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在有余力的情况下拯救别人呢？”

　　小屋外淅淅沥沥的雨水砸在地上，声音落到门边站着的莫寻耳朵里，他的声音和门外一样冷：“上上上次，你捡回来的狗吃完了我们所有的粮食；上上次，你捡回来的人差一点拿着你的剑跑走，哦，还差点要造反杀了你；上次，还是你捡回来的人，大喊大叫引来了多少麻烦？”

　　“可是……”怜青喂食的手有些无力，“我……”

　　“我没兴趣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莫寻走到一边躺下，“况且，这游戏一点也不好玩。”

　　变故在夜晚悄然而至，一只体型巨大的老鼠无声无息地来到了他们歇脚的小屋，老鼠悄悄推开一个门缝，一眼看中了睡在最外围的莫寻。

　　“喵呜~”

　　瘦成一把骨头的小花猫压低了嗓子叫出声，老鼠下意识缩回了雨幕中。

　　“喵~呜~”

　　小花猫喊叫的越来越大声，甚至直接跳到了莫寻身上去拍他的头。

　　莫寻眼还没睁开先揪着小花猫的后脖颈将这只阻挠他呼吸的罪魁祸猫拎走，而后被“吱呀”叫的屋门吸引了注意力。

　　看清鼠妖后，他瞬间清醒过来，并且迅速叫醒了怜青，将皓安和小花猫一并塞到怜青怀里，随后他攥紧了自己的佩剑。

　　“门外有妖，走窗户。”

　　似是觉察到了食物逃走的信号，鼠妖“嘡”的一声冲进屋里顺便甩了甩被淋湿的毛发。

　　“快跑！我们不能都死在这！”

　　莫寻喊道，提剑挡在鼠妖面前，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做好身死的准备。

　　怜青当机立断地推开窗户，小花猫却眼冒绿光地挣脱出了他怀里。他顺势回头望去，却见莫寻被一爪子拍到了墙上口吐鲜血。

　　“莫寻！”

　　皓安害怕地缩在他怀里，努力压抑着从魂灵深处叫嚣的哭嚎。

　　莫寻手指抖得剑都拿不稳，努力撑着自己站起身。鼠妖一步一步地逼近，他硬是将利剑横于身前。

　　总不能都死在这，他还可以再拖点时间。

　　“喵呜~”

　　小花猫瞬间长成类成人大小，趁鼠妖不注意卯足了劲撞了上去。

　　莫寻一愣，转头看向窗户，怒吼道：“快走！”

　　随着小花猫被压制在地上，莫寻冲上去刺出一剑。鼠妖“吱吱”叫着后退，疼得原地打转，伴随着一声吼竟是又长大了一圈。

　　对天敌的恐惧已然敌不过咕噜作响的肚子。

　　莫寻与起身的小花猫对视一眼，一起冲了上去。

　　“勇气可嘉！”讨人嫌的小人突然出声打断了莫寻的回忆，“所以，你把这当作第一次离开吗？我还以为会是更之后的……”

　　莫寻回过神看了眼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后转身打道回府，直接打断道：“你烦不烦？”

　　“切~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就不信你还不想了。”

　　这确实没什么不能说的，因为那个被尽数破坏的屋子里，最后剩下一对咽了气的天敌，和昏倒在地一身伤的莫寻。

　　他醒来以后没有看见怜青，也并不在那个承载了一切攻击的小屋里。

　　他浑身上下被绑了个结实，装着粮食的包裹被抢走，他的飘零剑也被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别在腰间。

　　善良能救下一个人吗？

　　莫寻凝聚魔气直接将那个小人捏散。

　　或许吧。

　　等莫寻回到奶奶家的小院，面临的是一片漆黑的寂静。

　　夜很深，阿黄呼噜噜地在房屋门口窝成一团睡着，院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恰逢赶上阴天，连星星也看不到几颗。

　　悠悠天地间，唯有一魔人。

　　“嗯……”

　　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他的注意。莫寻放轻了脚步走过去，蹲下身才发现这居然还有个人。

　　是怜青。

　　不知道等了他多久，可能是担心在找他的途中再次走散，就这么在门口等睡着了。

　　就像第一次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