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玻璃瓶》陈踱

10、第 10 章

　　我回包厢说我要先走，有个家教打电话问能不能这会去试课。因为是初中生，有夜自习，只能下夜自习后才能试课。

　　我自己都觉得我这理由扯得很烂，但除了林尔岚笑了一下，闫丽看了我一眼，其他人都没什么异样。

　　也许是照顾我，吃饭的地址离学校并不远。

　　我一路骑着自行车狂飙过去的时候，耳朵里全是程功唱的那首歌的旋律，夜风吹过我潮红的脸。

　　“如果我是真的决定付出我的心，能不能有人告诉他别让我伤心……”

　　我中途不得不停下来，深呼吸了好久才能继续往那个方向骑去。

　　地址是一个高档的西餐厅，门口都是轿车，没看见有一辆自行车停着。我犹豫了一会，往前骑了一段，找了个电线杆把车子锁上再走了一大段路回来。

　　穿着西服、打着领结的服务生帮我拉开大门。巨大的落地玻璃展示出这个城市繁华的一面，夜色和灯光糅杂，沉寂而炫丽，在冷冰冰的玻璃四周缓缓流动。

　　我背着双肩包，觉得我跟这里整体都格格不入，有种误入了另一个世界的感觉。心底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不是我的地方。脸上那点潮红在空调的冷气中一点点散了。

　　晚上八点半，照理餐厅不应该这么冷清，可整个二楼只有支维安在等我。

　　他眼睛对着窗外，在俯瞰这个城市的夜景。

　　刚才骑着自行车着急忙慌前来的我，是不是也是他眼皮底下夜色的一小部分呢。

　　我突然觉得我的短信和我的电话都打得很傻，我应该问徐哥要个地址，把这个戒指寄回去就好了。

　　支维安一如往常的从容，因为这是他的地盘。要是他坐在我们学校的餐厅，恐怕他就会跟我现在一样不自在。

　　“为什么要选在这？”

　　“毕竟第一次请我的小朋友吃饭，不能太随便了。”

　　四周很安静，只有柔和的轻音乐，所以我声音也变轻了。

　　我轻轻地说：“我不是你的，我也不是小朋友。”

　　“暂时不是。”

　　他让我点餐，我摇摇头：“我和舍友吃过晚饭了。”

　　“那就再陪我吃一点。”

　　他没再问我意见，叫来服务生点了餐。

　　“你今天为什么心情不好？”我问他。

　　“你有兄弟姐妹吗？”

　　“亲的没有，但堂兄妹有。”

　　“如果你们个性不和或者心存怨恨，但由于工作和家族原因却不得不经常打交道，你会怎么样。”

　　我摇摇头，“我会少打交道。我和我堂妹就这样。她一直不喜欢我，我也受不了她。所以我暑假都不回家。”

　　“我没你这种自由。”

　　“但同时我尽量做得不比她差，甚至想处处压她一头。这样她想对其他人讲我坏话的时候也要斟酌一下，别人会不会信她。”

　　“所以你争强好胜的性格是这样来的？”

　　我不理会他的问题，只是继续说道：“我们家其实我小婶婶才是一家之主，她最在乎的是面子，所以我每次回家都给她买衣服，帮她洗碗做饭，对着邻居夸她捧她，让她在邻居中很有面子。所以你也只要知道你们家的一家之主到底是谁就行了，然后投他所好。其他人都不用管。”

　　其实我知道我讲的话挺幼稚，难道这些他会不知道吗？豪门争斗又哪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但他还听得挺认真的，不知是哄我还是怎么样，还对我笑了一笑：“有道理。”

　　然后他说：“你看，我们并不是只能聊我的司机。”

　　我觉得他真的有点把我当小朋友在对待，先让我讲些有的没的，然后夸一夸我，像成年人对待那种幼儿园的小朋友。

　　“支先生，那是因为我们基本没怎么好好聊过天，我们之前只能算是在斗气。”

　　“你也知道你在跟我斗气。”

　　“是为了避免以后的悲剧。”

　　“你到底是对人生悲观还是爱情悲观？”

　　“两者都有。”

　　“你才二十岁出头。”

　　“很多事情不是凭时间来下定论的。”

　　“小朋友，我感觉你在给我上哲学课。”

　　“我只是在告诉你我不是小朋友，当我真的是一个小朋友的时候，我和堂妹的关系曾经非常要好，她很喜欢我，一天到晚跟在我屁股后面，我呢，曾经像你看我这样，把她当一个头脑简单又有点幼稚脾气的小孩看待，后来事情就变了。这就是时间对人和人之间关系的影响。如果我们多聊几次天，早晚我和你，就会变成我和我堂妹这样。任何自高自大都没有好下场。”

　　他笑了。

　　我发现很多时候我很认真或者生气的时候，他觉得很好笑。仿佛我就是个逗他开心的小玩意。

　　“抱歉，如果你真的这么反感我叫你小朋友。你能不能告诉我应该怎么叫你，你会比较高兴。远优，小远，小优？”

　　“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赵远优。”

　　“我不能享受一点小小的特权吗？比如说我叫你远优，你叫我维安。”

　　我看着他，老老实实说：“我叫不出来，我觉得很肉麻。照理说只是去掉姓而已。我们同学之间也会去掉姓这么叫，但对着你我就觉得很别扭。”

　　“好的，小……赵远优。”他双手交叉，把脸下巴在上面。“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自高自大。我不记得我在你面前曾有如此表现。”

　　“也许你不自觉，但你通常对着我就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

　　“除非一个人脑袋出了问题，否则没有人会在一个在意的人面前做如此表现。依你看来，我的脑袋是出问题了吗？”

　　我点点头，很认真地说，“我觉得是出问题了。”

　　他大笑，笑得几乎被自己呛到了。

　　我把书包里的戒指盒拿出来，推到他面前。

　　“否则你不应该随意送这个。请把它收回去。”

　　他停下笑，手指敲打着餐桌。

　　“我挺好奇，你从小到大有没有乖乖收下过一份礼物。”

　　“有，我小时候生日每次我爸都会送我蛋糕或者文具盒。”

　　“所以我应该改在你生日送？”

　　“这样东西对支先生来说是代表什么呢，光是珠宝吗，所以可以随便送人。”

　　“是个承诺。”他仰头看着漆黑玻璃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水晶吊珠的万千碎光都映在他眼中。

　　然后他重新摆正头，眼里不再有水晶灯的光泽，只是看向我。

　　“有个小朋……有个人要我承诺了婚姻，才肯开始和我谈恋爱。所以我承诺她，如果我考虑结婚时，会把她放在优先考虑的位置。”

　　“优先考虑的位置。”我笑了，“支先生，这种说话方式还不够居高临下吗？那我也承诺你，等我考虑谈恋爱的时候，我也会把你放在我优先考虑的位置。”

　　我站起身，背上双肩包，把餐椅推回原位。

　　“我已经吃过了，我要回学校了。麻烦支先生不要再来骚扰我。”

　　“坐下。”他声音并不大，也没站起来拦我，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坐下。”

　　“我不是你下属，不要老是命令我！”

　　“好，赵远优。就算要走，是不是至少要擦干了眼泪走。服务员都在楼下，红着眼睛满脸眼泪鼻涕地冲出去难道就不嫌丢人？”

　　我摸摸眼睛，低着头坐下来找餐巾纸，然后用力擤了两下鼻涕。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控制不住，眼泪越来越多，滴滴答答把我脖子都弄湿了。

　　他看着我，我不得不向他伸手。

　　“什么？”

　　“没纸了。”

　　二楼被清场了，服务生都侯在楼下，他本来大概想按铃，看见我这个样子，恐怕也觉得被人看见很丢人。自己起身去了楼下帮我拿纸。

　　然后把一厚叠淡棕色餐巾丢我面前。

　　“别对着我擤鼻涕。”

　　我偏偏就立马用力擤了一下。

　　“你别看着不就行了。”

　　看他又无奈又想笑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悲从中来，哭得更厉害了。

　　擦了半天眼泪，把桌子上扔满了馄饨似的餐巾纸。反正在他面前已经这么丢人了，也不怕了。

　　“这里的餐巾纸好硬，擦鼻子好疼。”

　　他无语地看着我，“一般没人跑这里来哭。赵远优，我敢说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奇怪的女孩子。说的话很硬，做的事很怂。自相矛盾。”

　　“你不也是。”

　　“还很喜欢怼人。”

　　“你也是。”

　　“小朋友。”

　　“你也是。”

　　他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还在一边擤鼻涕一边擦眼泪。擤鼻涕的声音在轻柔的轻音乐里显得特别难听。

　　他突然把双手抱到脑袋后面。

　　“真是。我第一次觉得谈恋爱真的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那是你选错了对象。”

　　我抬头恶狠狠地说。

　　他嗤一声笑了，“你要不要先去洗手间照照脸，再想想以这样一副脸——红眼睛的兔子、擦破皮的鼻子，说这话到底有没有气势？”

　　我拿手机开始照脸，看我鼻子周围也红，眼睛也红，还翘了一圈死皮，很难看，很丢人。

　　他看着我眼睛在笑，“哎，赵远优，真的就这么喜欢我。我只是说了一声优先考虑，就高兴得哭成这样。”

　　“你少胡说。”我擦着眼睛。

　　“既然不是高兴，那就是很失望了，没按你心中的标准说出答案，失望得哭成这样。”

　　“你少自恋。你看，这还不是自高自大？”

　　我又狠狠擤了一次鼻涕，还撕了鼻子旁边一块死皮，反正已经丢脸丢到家了。

　　“我说认真的。优先考虑也不至于这么失望吧。”

　　“谁不知道这就是狡辩，优先考虑不就等于到时候再说嘛。你根本不认真，送戒指也没当回事，只是当作普通礼物送了就送了。”

　　“我不可能真的还没谈恋爱就考虑结婚吧。你会吗，你也不会啊。我要是现在真的跪地求婚，谁比谁跑得快还不一定呢。谁不知道，你当时说那话就是为了拒绝我。”

　　“你跪下来求婚试试看啊？”我脱口而出。

　　他脸色不太自然。看了看窗外，把餐布从腿上拿下来。

　　然后走过来，弯腰平视着我，“对着一桌子纸我也吃不下了，陪我出去走一会……好不好？你看，我现在绝对不是居高临下的态度吧，我在征求你意见。好吗？两个心情不好的人，就算不谈恋爱，也可以一起散散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