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玻璃瓶》陈踱

11、第 11 章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江水，黑色的江面很平静，只有四周的灯光映在江边，像给它镶了一圈长短不一桃红色的边。

　　他走得很慢，我走得更慢。比他总落后几步。

　　他开头没说话，只是偶尔低笑看着地面。

　　我郁郁地说：“你真爱笑。”

　　“我没跟你聊过天的时候，我在咖啡馆里笑过吗？”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走那么慢？”他问。

　　“我天生走得慢。”

　　“那天骑自行车逃跑倒跑得很快。怕我再做出什么举动，落后一两步有利于逃跑吗？”

　　什么都瞒不过他。

　　我气愤地瞥他一眼。

　　他投降似地举起手，“放心，我真没你想的那么坏。从今天开始你无比安全。就算以后哪天你真求我吻你，我都要问两遍你确定吗才下手。”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调戏。

　　我咬紧嘴唇，可脸控制不住地发烫。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明显地感觉到我们之间的氛围有一些改变，似乎松弛了一些。可这松弛却更绷紧了我的心弦。

　　“也许你说得对，我不自觉间表现得有些自大了，所以才得罪了一些人。赵远优，你给了我一个好的提醒。但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有意识地这样看你。”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从他眼睛到我头的高度，“用你的话怎么说，居高临下，我没有居高临下地看你。”

　　我抬头看他，“可能因为你本来就比我长得高，所以习惯了这个角度。”

　　“举个例子呢？除了关于那个戒指，我还有哪些让你不舒服的地方。”

　　“你记得吗，除了平时点咖啡外，你对我说了第一句话是什么。”

　　他似乎在思忖。

　　我告诉他：“是你把它签了，这家咖啡店就是你的了。我记得很清楚。这是一个祈使句，没有疑问。你就是认定我会签。”

　　“原来我的头就开得不好。我还在自以为是乐于助人的长腿叔叔。”

　　“我不是孤儿乔若莎，不需要人赞助学费。就算是她，她被赞助时都十七岁了，不是小朋友。”

　　“我叫你小朋友，纯粹是很自然的。就像一个小孩看见兔子就会很自然说小兔子，看见玩具汽车就会说小汽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就想说小朋友。并不是在显示阅历或者任何方面的优势。我要是真有什么超过你的地方，可能也就是年龄。可这年龄也不算优势吧。至少在你那，我知道不是。如果有的选择，你更想选同龄人。”

　　其实我们真正聊过的次数并不多，可他竟然很了解我。

　　“你怎么知道？”

　　“你没发觉我们两个很像吗？还是你要装作你没发现？”

　　江水潋滟，霓虹慢慢碎在其中。

　　“一样克制，一样好胜，一样在在乎的人面前也不愿低头，与其爱人不如让对方来爱自己，对不对。”

　　“也许因为我觉得这样自卑又自大的女孩子像小朋友一样很可爱，所以我才忍不住这样叫她。”

　　支维安伸手揉了揉我脑袋，我让开一步，转头看着他。

　　江边的栏杆下，湖水不动，但实则静静流淌。

　　“不喜欢原来的开头的话，我们重新开始。”

　　“什么意思？”我呆头呆脑地看着他。

　　今夜，结冰的深潭之下似乎有水波流动。

　　“意思就是说，赵远优，你要遵守诺言，等你考虑恋爱的时候，一定要把我放在优先考虑的位置上。”

　　我呆呆地看着他。

　　他突然单手挡了一下眼睛，“我老毛病又犯了。我刚才是在请求你，不是命令你，可以吗，赵远优？”

　　我的心从来没有这么乱过。

　　他退了一步，答应收回那个戒指，不再说我们已经开始，甚至愿意对我改一下说话方式。可我比收到戒指时还不安。

　　我骑车回学校时，骑得特别慢，听见我的自行车卡嚓卡嚓发出声响。我胸腔内仿佛也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跟这老旧的自行车一样，在一边旋转，一边卡壳。

　　我回到宿舍时，自然已经晚了。舍管阿姨把我教训了一通才放我进来。

　　回到宿舍一片漆黑，但毛小桃的手机还在莹莹发光。

　　唱ktv也不能妨碍林尔岚准时回到宿舍睡觉。

　　我轻轻敲敲门，毛小桃起来帮我开了门。我轻手轻脚尽量快地洗漱完上床。

　　突然听见毛小桃在说话：“我睡不着，谁能刚high完就能睡得着。我现在耳边都是音乐，有人一直在唱着。是谁抢走了我的麦克风，没关系，我还有我的喉咙哒哒。”

　　林尔岚平静地说：“别嚎，睡觉。”

　　毛小桃继续说：“美人，晚睡一天又不会死，我们来宿舍夜聊。那个程功明显盯牢你了，你怎么还答应周末再跟他们一起聚餐啊。按你的眼光，你应该看不上他吧。弹簧，你说是不是？”

　　“那人也不差啊，”闫丽说，“晋鹏说他们舍友除了嘴贫点，人都不错，我看也是。”

　　“唱歌是挺好听的，可嘴那么油。综合看来，就一般啦。”毛小桃说，“换我肯定看不上。”
　　闫丽说：“人家又不是追你。”

　　“那我就不能说说呀。反正最好的已经被你挑走了。还有一个更无聊，光会吃的胖子。”

　　林尔岚突然说：“每个男生都有他的可爱之处。我就觉得他特别棒。”

　　毛小桃说：“特别棒，不会吧……”

　　林尔岚说：“那个施烨其实也蛮有意思的。”

　　毛小桃说：“不就是一个沉迷武侠小说，所以说话爱拽文的胖子嘛。美人，没想到你眼光大不如前啊。”

　　林尔岚突然点我名字：“学霸，你怎么看？”

　　我想了想，“施烨长得像熊猫，看起来面善，人应该挺好。”

　　其实看刚才KTV里发生的事，我的直觉告诉我，赵烨应该会唱歌，而且唱得不差。只是他看出程功想在林尔岚面前表现，所以甘愿做陪衬。而且他很多时候都挺让着人的，个性很随和，但该坚持的东西又很坚持。

　　这样外柔内刚，又不爱出风头的男孩子人品一般不会差。

　　林尔岚说：“看来我们两个英雄所见略同啊。”

　　毛小桃说：“那说明你们看男人的眼光都差不多吧，一样不怎地。”

　　过了一会毛小桃又问：“那如果程功真追你，你准备怎么办？”

　　林尔岚说：“既然单身，有人追，就放轻松享受，何必弄得太紧张。既然他叫程功，就看看他追得成不成功啰。学霸，你说对不对。”

　　我不知道她怎么又点到我头上，虽然她可能只是随口一问，但我还是有点慌。不过还是沉下心来回答道。

　　“我是觉得如果没意思的话，就不要浪费别人的感情。到别人越陷越深的时候再拒绝不太好，别人感情时间都花进去了，自己也愧疚。而且程功好像家挺远的，吃火锅的时候听他说毕业要回他们老家那边发展，你肯定是要留在这里了。就算谈了，你们应该也不太会有结果。”

　　毛小桃说：“哎，果然是学霸，分析得井井有条，我觉得很有道理哎。”

　　林尔岚轻笑：“错路也是路。要是抱这种观念是谈不了恋爱的，因为每一步都怕走错，所以一步都不敢走。好了，睡觉吧。”

　　林尔岚轻轻柔柔的声音一整晚在我脑袋里回响。

　　我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想，对哦，有什么大不了的，错路也是路。

　　一辈子能遇到几个你这么喜欢他，他正好也喜欢你的人。

　　就是谈谈恋爱又怎么样呢，就非得考虑那么久之后的事。你也没考虑要跟他结婚吧，但你为什么一定要拒绝呢。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就这么谨慎吗，这么思前顾后。你二十三了赵远优，不是三岁，不是十三岁。就算谈个恋爱又怎么样呢。就算和他牵个手，接个吻，就算睡一觉又怎么样呢。你到底在怕什么呢。别坚持了，明天就告诉他，说好，说可以。

　　可我早上的时候对着那个号码半天什么也没发，只是把他再次拖入了黑名单。

　　那天上完课后，我也没和往常一样看书，我一个个把手机里除了支维安之外的黑名单的人放出来。

　　群发短信，“今晚七点东门鸭血粉丝店，有没有空？”

　　本来也没几个人，回复的更是寥寥无几。

　　“靠，我都毕业了，你现在找我去东门。”

　　“我还挺怀念学校的鸭血粉丝的，替我多吃几碗。加我微信啊，下回回校，请你吃。”

　　还有人说：“你哪位？”

　　只有一个人回得很迅速，“收到，马上。”

　　回得那么干脆，反而让我担心。

　　那人胡子拉碴，脸上还有油污，穿了件不合身的T恤。

　　不像个学生，反而像个流浪汉。

　　一见粉丝汤，他就稀里哗啦灌了大半碗。对汤的兴趣明显比我大。

　　我满脑子问号，这人怎么会在我黑名单里。

　　他喝光了汤，才拿起筷子慢悠悠夹鸭血吃。

　　“我现在不做代考生意了。不过我收笔记本，你旧笔记本带来了吗，让我看看成色。”

　　原来是那个大一动不动打电话给我，神神秘秘说：“我查过奖学金名单了，有门好生意跟你谈谈”的神经病。

　　但我记得那人以前至少还像个大学生样，现在改行收破烂了？

　　“我没笔记本，就台式机。”

　　“我收的是高分学生上课笔记，等你考研或保研成功卖给下几届学生。”

　　“我不考研。”

　　“哦，那没什么好谈了。”那人继续吃鸭血，吃得半点不剩，跟我说，“我付自己这份，你付你自己的。那走了，还有六十辆自行车等着我呢。”

　　“等一等。”我很真诚地问他，“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他这时才认真打量我，之前应该全程都没仔细看我。

　　“是装一装，还是玩真的？”

　　“装得像就装，装不像就玩真的。”

　　他考虑一会，“听起来不太靠谱。而且谈女朋友太花钱，我创业阶段不想谈。”

　　“我不花你钱。以后开销都AA。”

　　“那我有什么好处？”他皱着眉头又打量了我一遍，突然目光落到我手上。

　　“你能帮我拆自行车吗？”

　　我一愣，然后说：“行，我帮你拆自行车。”

　　那人脸上很脏，但单眼皮下，眼神犀利。

　　“划算倒是挺划算的。但你这样的照理也不需要随便拉个男朋友吧，被家长催婚也不到年纪。到底为什么？”

　　“算命的说，我要是不尽快找个男朋友，今年会有灭顶之灾。”

　　“所以找人挡灾？”

　　“嗯。”

　　“我不信这个，但别人要信我也管不着。所以装一装可以，玩真的不行。再说了，我喜欢坦率的类型，相处起来不累。”

　　他沉默几秒似乎等我说真话，但我没说话。他也没再追问，而是抬手，爽快跟我击掌。

　　“装一装，二十辆自行车，成交！”

　　我手上留下一大道自行车车辙似的油污。

　　我心里想着，这个人似乎好奇心有限，跟我们宿舍毛小桃正好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