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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人群比鞭炮声沸腾,今日有喜事。

      花轿停在谢府门口,大家等着看好戏。

      戏有两件,其一是谢家公子今日同迎两女子过门,正妻为城里富商独女,小妾为城郊农户孤女。

      其二嘛,就在刚刚,新郎官迎亲路上被一道御旨召去了。

      七月天本就燥热,这后门在暗巷,冷清不说,幸好花轿尺寸小,加上几个轿夫对此路颇为熟悉,柳凝霜的花轿将将安稳停下。

      轿夫给旁边人使了个眼色,往红布帘里传话:“柳姨娘,地方是到了,可前门正妻还未过门,我们也不敢抬您进去,还请姨娘稍作等待!”

      轿子里的人没回话。

      -

      “成!这婚又不是非要有个新郎才成得了!今日我方灼玉就要自己进去!”方灼玉扯下盖头。

      人们只见传闻中嚣张跋扈的方大小姐一身华贵婚服掀帘而出,盯着门口挂着大红花的石狮子大步迈台阶,没给乌泱泱的人群任何眼神。

      后门轿夫得了消息边跑边喊:“起轿!”

      -

      堂内喜字刺眼,谢家长亲坐于中央,盯着两位一同过门的新媳缓步走进。

      方灼玉仍未戴盖头,步摇晃得张扬,轻打在同行人的肩头。

      柳凝霜心如死灰,一路放弃了那么多的逃跑机会,就为了亲眼见得身旁人穿着自己绣的鞋子来参加这成婚礼?

      “一拜天地!”

      [拜的是天地不作为,偏生得你我身份悬殊,你为主我为仆人,搭错红线又断开。]

      “二拜高堂!”

      [拜的是长辈撞破拆散,各有难处。]

      “夫妻对拜!”第三声落下。

      围观人群开始小声讨论,这新郎不在,两个新娘怎么拜堂?

      柳凝霜左转对着方灼玉的肩膀,盖头盖得严实。

      方灼玉惊讶身旁人的动作,右转身和对方面对面。

      两具身子躬下去,方灼玉盯着对面人腰间的玉佩愣住。

      [这一拜拜的是命运戏弄,如今你我竟同成妻妾。]

      “龙烛辉煌,光照华堂,玉人交拜,家庭兴旺,白发齐眉,五世齐昌!”点烛词听得周围人回过神来。

      “行了,送两位新媳去房里吧。”谢家主母想到自己儿子不明原因被召去,心里焦灼。

      红花连着两身喜袍,柳凝霜先松了手。

      方灼玉瞥见那纤白手指上的小痣,心跳更快。怎么会是她?

      -

      喜房里的红烛燃得更烈,柳凝霜揉捏着手帕,头饰很重,可她脖颈还是挺得笔直。

      门“吱呀”一声,脚步声愈来愈近,柳凝霜手上动作停下。

      谢城回来了?

      床前人目光一寸寸由上至下,生怕遗漏什么,最后停在柳凝霜腰间玉佩上。

      “这就是她所谓的自由?”方灼玉心里冷笑。

      两根手指捏住盖头边,闻到熟悉的气味,柳凝霜心跳漏半拍。

      盖头被猛得掀开,屋里烛光晃了晃,连带着两双眼睛里的对方,分开不过一年,此刻红服佳人,恍若隔世。

      方灼玉抑制住冲动,真的是她。

      原本以为自己会发狂,会按着她的肩膀大声质问,可此刻见她瘦到内凹的脸,心里如水滴终于石穿,空落又恐惧。

      她的眼睛总是那样哀怨又清冷,从小到大方灼玉都这样觉得。

      那个身材瘦小的女童被领进家门时,见她第一句话便是:“就是你吃我娘的奶长大的?”

      方灼玉在府里被宠上天,第一次听到人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愣了下叉腰:“是又怎样?”

      柳凝霜是方府死去奶娘的孩子。

      那奶娘照顾方灼玉到六岁,最后害得咳病,临死前求着方夫人念在主仆情分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接来。这孩子还未出生时父亲就在河渠淹死,方夫人为了养活她,狠心将她托付给同样刚生产完的妯娌,自己则是来方府做了奶娘,月例全数寄往家里。

      奶娘在方府一呆就是六年,只逢过年能见得自己女儿一面。

      方夫人心地善良,厚葬了她,立即派人将这孩子接来。

      “柳凝霜,好名字,你娘给你取的?”方夫人见孩子穿得单薄,身上打了不少补丁,人也是又黑又瘦,摸了摸她头。

      方灼玉见一向对自己严厉的娘亲摸别人的头,气愤开口:“难听!”

      柳凝霜面色不改,站得笔直,面对屋内众人:“我娘说我出生时正逢霜打秋叶,所以给我取名凝霜。”

      方灼玉哼得一声转身离去,什么“凝霜”,配上那张清高脸,一看就不好相处,偏得娘亲觉得她好!

      柳凝霜望着气鼓鼓离开的背影,手心悄悄起了层汗。

      “霜儿,灼玉养成个骄纵脾气,但心肠并不坏的。若是她欺负你,只管跟我讲。”方夫人越看这孩子越喜欢,和她娘神韵太像了,眼里有一股倔强。

      柳凝霜自小寄人篱下,当然明白方灼玉并不坏,只是小孩子脾性罢了。可现在屋内众多眼神,又有多少对她身份的猜测呢?

      “你刚过来还不熟悉,今晚先跟我一起睡,好不好?”方夫人蹲下身,眼神温柔。

      柳凝霜闻到淡淡香气,除了娘,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讲话,可现在娘也走了。

      手心里的汗冒得更多,柳凝霜强忍住眼泪,呆呆看着趴在门框上撇嘴的女孩。

      “不好!娘!我不要你搂别人睡!”折回的方灼玉马上就要躺地上打滚了。

      方夫人回头,无奈地望着开始掉眼泪的女儿。

      “谢过夫人,我和下人住在一起就行。我可以给府里干活,不白吃饭。”柳凝霜稍稍躬身。

      方夫人心疼地握住柳凝霜冻肿的小手。

      方灼玉不哭了,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抬头看那女孩,明明紧张到腿在抖,还学大人模样说话,瘦得皮包骨头能有什么力气?

      那天是她们羁绊的开始,水火不容。

      说来奇怪,如今两人喜服红妆,同为一人妻,半是命运,半是人为。

      柳凝霜眼神下移,看到对方脚上针脚熟悉的绣鞋,那半个月自己每天会幻想方灼玉穿上它的样子,如今亲眼见得,却并不甘心。

      绣鞋无力地后退到桌旁,瘫坐在椅子上,愣愣望着烛焰一圈恍惚的光影,泪在眼里打转。

      “吃点东西。”柳凝霜端起喜盘,里面点心方正规矩,衬得她们更加荒唐。

      方灼玉不伸手去接,也不开口,她有些愤恨。柳凝霜总是这样照顾她,照顾得两人之间的感觉不咸不腻,戒断尤其困难。

      喜盘被搁到桌上,柳凝霜见来人不说话只是发呆,全然没有今日成婚时的活泼模样,暗暗叹口气,有些后悔作这一出,可光是见不到她,就令这一年过得尤其慢。

      镜中自己脸上的妆容最是讽刺,劣质脂粉气绕在鼻尖,遮不住这一年终日操劳留下的黑眼圈。

      “逃离”一直是她埋在心里的计划,尤其是七天前叔婶跪下求她嫁给别人做小妾的那一刻,这计划几近圆满。

      她攒够了买通轿夫的钱,甚至画好了南下路线,可“方灼玉”这三个字传到耳朵里的时候,一切都作废。

      小玉要成婚?

      柳凝霜望着旱地里晒蔫的禾苗,她要嫁给谢城?

      凭什么。

      柳凝霜不甘心。可又觉得自己太贱了。

      明明是自己一声不吭抛下对方离开方府,一年时间,销声匿迹,小玉怎会不怨她?

      “再不回去谢城要回来了。”柳凝霜摸起盖头准备重新盖上。

      “他回不来了。”方灼玉起身将那盖头扯过,随意丢在地上。

      柳凝霜皱眉,暗压欣喜,还有些许担心,谢城出事小玉会不会被连累?

      “怎么?遗憾了?”方灼玉望着对方皱起的眉头心烦。

      柳凝霜回过头,对着镜子开始拆头上的饰品,好久没听到小玉这样呛她了,心里的干涸被浸润,干裂化开,泥泞又黏腻。

      房内陷入诡异的氛围,柳凝霜细细拆解,可梳头的婆子太用力,头发被缠得不好解开。

      方灼玉在后面手抬了又抬,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帮忙。

      柳凝霜脸上终于变了表情,看着镜子里犹豫的人影扬起嘴角,舍不得扯掉这发冠。

      待到方灼玉腿向前迈,发冠却鬼使神差般被轻松拿下来了,方灼玉尴尬得摸摸鼻子,绕着屋子转悠。

      柳凝霜憋着笑:“小玉,回去吧。”

      方灼玉身体一顿,再听到柳凝霜这样叫她,心里不是滋味。

      “柳凝霜!”声音带着哭腔,“你不许再这样叫我。”

      柳凝霜手垂下来,早有准备。小玉说得对,自己没有资格再这样叫她。可如今自己要叫她什么?

      叫她“大小姐”?儿时拉过钩不许这样叫。

      叫她“大少奶奶”?不可能。

      “灼玉,我并不知你说的’谢城回不来了’是什么缘由。如今你我共处一宅,各自安好便是最好。”柳凝霜语调平缓。

      “各自安好?”方灼玉上前拽住她手腕。

      柳凝霜移开眼神,对视最是困扰,眼睛会出卖太多秘密。

      方灼玉又突然笑出声:“我们不是一直都各自安好吗?柳姐姐。从前在方府我为主你为仆,如今我是正妻你是姨娘,没什么两样。”

      柳凝霜愣住,手腕被箍得生疼,如果她和方灼玉的命运也被裹得这样紧就好了,即使泛疼窒息。

      方灼玉见对方眼里有了异样,手指卸力,柳凝霜之于她,太过隐蔽,一年前受伤后无人可诉说,忍到这份酸涩成为刺激五感的瘾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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