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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放下的抉择

　　那枚冰冷粗糙的金属碎片紧攥在掌心，锈蚀的边缘硌入皮肉，传来细微却清晰的痛感。它不再仅仅是冰冷的死物，更是无数凝固的尖叫与绝望的实体，沉重得让她手臂微微颤抖，仿佛握着一段被强行撕扯下来的、仍在汩汩流血的历史。
　　前方，心渊依旧无边无际。粘稠的、由无数受害者怨念汇聚成的暗红色雾气缓慢翻滚，其中扭曲的面孔若隐若现，无声嘶嚎。宁川鸦青色的背影在前方不远处停顿，他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伫立，如同在等待一个必然到来却又至关重要的计算结果。他周身的气息比之前更加内敛，却也更加危险，像是一柄收入鞘中、却已锁定了目标的绝世凶刃。
　　这个自她坠入此间、乃至更早在他离去时便深植于心的疯狂执念，复活他。在此刻，被这枚冰冷碎片所代表的系统性的残酷和眼前无边的集体苦难映照得如此……渺小，甚至……自私。它像是一个精致而易碎的琉璃罩，试图将她与外面血淋淋的现实隔开，守护那一点仅存的、关于温暖的幻象。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像是被投入熔炉灼烧。极致的矛盾撕扯着她。一边是他带笑的眼睛，他温暖的怀抱，他絮叨的叮嘱，那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和一只狗的冰冷公寓，那轻得不像话的骨灰盒……那是她全部的世界崩塌后，唯一想要重建的奢望，是支撑她到此、乃至活下去的最后念想。
　　另一边，是这片血色心渊里无声流淌的无数冤屈，是宁川眼中刚刚崩塌又重塑的冰冷决绝，是这碎片所代表的、正在持续运转的吞噬生命的庞大机器。这不是虚拟的游戏副本，这是真实发生的、规模浩大的、正在进行的屠杀。
　　如果……如果复活他需要代价呢？如果这心渊的力量，与那邪阵同源呢？如果动用它，是否会成为这暴行链条上新的一环？甚至……惊动那幕后的黑手，导致更多像手中碎片所代表的牺牲？
　　她猛地闭上眼，泪水却早已干涸，只剩下眼眶酸涩的刺痛。
　　恍惚间，那个总是带着点少年气的、眼神亮晶晶的男人仿佛又出现在眼前。不是遗书上冷静安排后事的他，不是冠军台上光芒万丈的他，而是更日常的、会皱眉吐槽游戏机制不公、又会因为发现一个新彩蛋而兴奋地拉着她絮叨半天的林屿。
　　“若若你看，这个隐藏任务，”他曾经指着屏幕，眼睛发亮，“奖励其实一般啦，但做了它，能解锁一个给全服新手赠送祝福buff的成就！虽然没啥实际收益，但感觉挺酷的，对吧？让刚入坑的小朋友能感受到一点温暖！”
　　他总是在意那些“正确的事”，哪怕只是虚拟世界里的微小善意。他会因为一个不公平的游戏机制写几千字反馈报告，会默默帮助工会里遇到现实困难的新人队友，会在她因为行业潜规则而郁闷时，认真地说：“错的不是你，是那套破规则。咱们想办法，看能不能给它撬开一条缝。”
　　如果他在这里……
　　如果他看到眼前这一切……
　　夕雾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会有的表情—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会瞬间沉静下来，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快速敲击着某个不存在的平面，那是他极度愤怒和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然后，他会抬起头，看向她，眼神里不会有丝毫犹豫：
　　“若若，得先阻止他们。”
　　他的正义感，他对“正确之事”近乎固执的坚持，从来不是嘴上空谈。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他会毫不犹豫地将个人的得失置于其后，哪怕那关乎他自己复生的唯一希望。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会用自己的全部操作和意识去换她安然无恙的傻瓜。
　　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般再次席卷而来，却奇异地带走了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心口的剧痛慢慢化为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钝痛。
　　她终于明白了。
　　复活他，是她的执念。
　　而阻止这场暴行，是他的意志。
　　她紧紧攥着那枚碎片，锈蚀的边缘几乎要嵌进骨头里，那尖锐的痛楚仿佛是一种锚定，将她从绝望的泥沼中狠狠拽出。
　　不是遗忘。
　　不是放弃。
　　是选择。
　　选择继承他那份近乎傻气的正义感和勇气，选择去做他一定会做的事。选择用阻止这场巨大不幸的方式，来纪念那个曾用整个生命来爱她、守护她的男人。
　　将那份奢望的、渺小的、属于她一个人的爱，转化为一份更沉重、更有力的东西，去对抗这片无边的黑暗。
　　她深吸了一口气，心渊冰冷污浊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却也让她的眼神一点点变得清明而坚定。
　　她缓缓松开紧攥的手，那枚冰冷的金属碎片静静躺在她的掌心，依旧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却不再能动摇她分毫。
　　她抬起头，看向前方那抹鸦青色的身影，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划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宁大人。”
　　宁川缓缓转过身，那双深寂的眸子落在她脸上，没有任何询问，只是在冷静地观测着她的状态和抉择。他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夕雾摊开手掌，露出那枚碎片，目光却越过它，直直地看向宁川深处：“下一个节点，在哪里？”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彷徨，没有了挣扎，只剩下一种经过极致痛苦淬炼后、破釜沉舟般的平静与决绝。
　　这不是遗忘，而是将小爱化入了大义。
　　不是放下，而是用他教会她的爱与勇气，走上了他必然会走的道路。
　　征途依旧，前路未卜。但手中的剑，已然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