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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文字的牢笼

　　几日后，宁川踏入书房。他手中并非启蒙诗书，而是一册质地特殊、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陈旧簿册，封皮上是钦天监的星轨司南徽记。
　　“寻常字句已了解差不多了。”他声音冷冽，将簿册置于案上，目光如解剖刀般落在她身上，“此乃钦天监辑录的《异物志·西南卷》残本。你需要通晓的，是记载于此间的‘常识’。”
　　系统性的、充满压迫感的“教学”再度开始。这非传授，而是更高阶的审讯与测试—基于他认为她“理应知晓却故意隐瞒”的前提。
　　过程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
　　宁川所授，是朝廷及钦天监视角下，对西南各族（尤其‘夕’族）巫术、秘器、异兽、地理、乃至传说禁忌的分类、特性描述与风险评估。他讲述的“常识”，是外部观察的结论、基于有限样本的推测、以及官方定义的“威胁等级”。
　　他像一个考官，不断抛出明知故问的难题，逼迫她露出马脚：
　　“据《志》载，‘夕’族祈雨祭舞需以七色石布阵。你认为，这七色石最可能的采集地会在何处？其排列顺序若错误，据载会引发何种‘反噬’？”（他认定她知晓内部真相，而非书本记载）
　　“此乃仿制的‘噬魂藤’种子，监内方士判定其需至阴之血浇灌方能发芽。你的血，能否激活它？或者说，如何辨别它是否已被其他‘夕’族余孽远程催动？”（他将物品与她的血脉直接关联，话语间已将她和“同族”视为潜在威胁和实验对象）
　　“三年前黑沼泽附近村落集体癔症案，卷宗归为‘瘴气’。但据星象记录，当晚‘荧惑守心’恰临其上空。这更像是某种失传的大规模诅咒术失败后的残余波动，其核心施术点最可能在哪几个方位？”（他将现象归因于巫族秘术，并索要专业判断）
　　她答不上来，或只能凭借现代知识牵强附会时，宁川的沉默不再是评估，而是一种冰冷的、记录“抗拒”或“伪装”证据的过程。他眼底深处是更深的戒备与“果然如此”的冷冽。他坚信她的“无知”是最高明的抵抗，每一次挫败都在加深他“撬开她嘴”的决心。
　　这种被当作“装满秘密的保险柜”来暴力破解的感觉，让夕雾感到绝望般的无力。她无法自证，唯一的钥匙（原主的记忆）早已丢失。
　　压力之下，她想起林屿去世前不久的一场顶级大秀。她作为闭场模特，压轴的那套“星空”主题礼服重达数十斤，由无数细碎水晶和金属丝线手工编织而成，璀璨却也锋利如刀。后台时间紧迫，更换时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金属丝线突然绷断，在她腰侧划出一道细长的血痕。助理惊慌失措，品牌造型师急得满头大汗。剧痛和可能破坏礼服的恐慌瞬间攫住她。是林屿，不知何时溜达到后台（他总是有办法出现在她需要的地方），一眼看到情况，立刻上前。他没有理会周围人的慌乱，只是极其冷静地按住伤口上方止血，同时对造型师快速而清晰地说：“第三备用箱，左下角，有一卷特制的肉色抗过敏胶带和极细的透明修复线，针在旁边的磁吸盒里。灯光下，肉眼基本看不见。来得及。” 他总能在那幺混乱高压的环境里，精准找到最直接有效的解决方案，像定海神针一样稳住她的心神。
　　而此刻，宁川抛给她的全是冰冷、陌生、且致命的概念，没有任何“备用箱”和“修复线”。他的“教学”是刑讯，每一个问题都试图将她与那个她一无所知的“夕雾”身份焊死。这里没有林屿提供的具体解决方案，只有宁川将她推向更未知深渊的抽象危险和绝对压力。
　　她必须在这种绝境中，艰难地学习这个世界的“超自然生物学”和“官方神秘学分类”，同时完美扮演一个对自身种族核心机密“遗忘”彻底的圣女。
　　偶尔，在面对某些极度违背物理常识的记载（如“化影为实”、“沟通幽冥”）时，她的现代科学思维会产生剧烈的排斥和荒谬感，眼神会下意识地流露出质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基于现代人的认知优越感）。
　　一次，宁川讲述一种名为“影缚”的秘术，声称能将人的影子短暂剥离并注入指令。夕雾听着，下意识地蹙眉，眼神里掠过一丝“这违反能量守恒和信息论”的本能否定。
　　宁川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闪而逝的情绪，但他完全解读为另一种含义。“看来，监内记录的粗浅版本，确实入不了圣女阁下的眼。”他冷嗤一声，语气带着冰冷的嘲讽，“那么，展示一下真正的‘影缚’该如何操控？” 他将压力瞬间升级，直接索要更高阶的实操。
　　夕雾心脏骤缩，背后惊出冷汗。“……我做不到。”她只能苍白地重复，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
　　宁川不再逼问，但那种“你果然藏着真本事”的氛围几乎凝结成了实体。他通过这些她本该精通无比的事物，不断地加压，试图逼出他认定的“真相”。
　　窗外天色渐暗。
　　宁川合上那本散发着异样气息的《异物志》，旋即离去。
　　夕雾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不仅在试探，更是在系统地给她“灌输”罪名和技能，为将来可能的“利用”或“问罪”做准备。文字的牢笼，变成了一个为她量身定做的审判台和刑具库。
　　每一天的“课业”，都是对精神和意志的极限施压。她的大脑在恐惧和高速运转下濒临过热。
　　她被困住了。不仅被困在玄甲守卫的别院里，更被困在由他人定义、充满敌意且她必须“学会”的“夕族知识”构成的恐怖迷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