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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聪明反被聪明误 ...

  •   宋临雪的白大褂下摆被风卷起,露出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裤线。她将病历夹抵在栏杆上,钢笔尖点在「逆行性失忆」的诊断结果下方,墨水晕染开小小的海浪状痕迹。

      “根据监测数据,你的海马体活跃度在凌晨三点异常升高。”她没看许昭,视线落在远处灰蒙的海面,“通常这意味着…创伤记忆试图突破屏障。”

      许昭的轮椅停在两米外,膝头搭着的羊毛毯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她低头整理毯子褶皱,无名指上的银戒擦过布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我不记得任何创伤。”她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只记得海水很蓝…太蓝了。”

      钢笔尖骤然在纸面划出裂痕。

      ——蓝环章鱼的毒性报告第一条:患者会产生对蓝色的病理性执着。

      “有趣。”宋临雪合上病历夹,金属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你外婆的实验室笔记里也常用这个词形容标本。”她终于转身,镜片后的目光像浸过福尔马林,“特别是…编号S开头的那些。”

      轮椅的橡胶轮胎碾过地面一粒碎石子。

      许昭抬起脸,瞳孔在阴天光线里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医生对每个病人家族史都这么了解?”

      “只对特殊的。”宋临雪从口袋取出胰岛素笔,针帽弹开的轻响像某种警告,“比如血液里带着TTX抗体的。”

      空气凝滞了一瞬。远处传来海鸥尖利的鸣叫。

      许昭忽然推动轮椅向前半米,毯子滑落在地。她仰头看着宋临雪,左手若无其事地搭在胰岛素笔上——指尖正好压住剂量调节钮。

      “那您该抽血检验的。”她唇角弯起毫无温度的弧度,“而不是用…”目光扫过对方白大褂口袋凸起的解剖刀形状,“…更激进的手段。”

      风突然卷起病历纸页。宋临雪伸手去按,许昭却先一步压住纸角。两人指尖在冷空气里短暂相触——宋临雪戴着手套的左手,许昭裸露的右手。

      皮革与皮肤温差高达11.4℃。

      “失陪了。”宋临雪猛地抽回手,像被灼伤,“明天开始增加脑电图监测。”

      轮椅碾过掉落的毯子。许昭的声音随风飘来:“记得用A导联…您知道的,我对B导联过敏。”

      宋临雪僵在原地——脑电图根本没有B导联。

      她觉得自己很幼稚,明明只是因为那个雨夜的对峙,却想在给许昭治疗的时候添油加醋的穿插一些其他的记忆。而此时,她的谎言似乎被当事人发现了,她选择了逃避。

      "幼稚的行为。"许昭这么想。

      ---

      当晚23:47
      监控显示宋临雪在办公室销毁了许昭的原始病历。碎片在焚化炉里卷曲成灰时,她没注意到窗台上有枚银戒正反射着月光——内侧刻着的TTX-0.1字样像嘲笑的嘴角。

      而三楼露台的阴影里,许昭正从轮椅暗格取出录音笔。海风卷走她低语的后半句:

      “…毕竟最好的谎话,总要留点破绽让聪明人发现。”

      焚化炉的余温尚未散尽,宋临雪站在窗前,指尖残留着纸张燃烧后的细微焦糊气。窗台空无一物,只有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她下意识摩挲着左手手套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与许昭相触时,那异常冰冷的11.4℃温差。不是病体虚弱的凉,而是某种…深海生物般的冷冽。

      “A导联…”她无声地重复着这个词,走到脑电图仪前。冰冷的机器屏幕映出她微蹙的眉。根本没有B导联,许昭当然知道。这不是试探,是标记——一个只有知情者才能听懂的、带着嘲讽的暗号,像手术刀在皮肤上轻轻划下的印记。

      她猛地拉开抽屉,取出那份被列为“已销毁”的电子病历备份。光标在“既往史”栏目疯狂闪烁。许昭的外婆,那位著名的海洋生物学家,实验室事故的官方报告里从未提及…蓝环章鱼。所有关联记录都被巧妙地引向了另一种剧毒水母。

      但宋临雪母亲破碎的日记残页里,却反复出现带着蓝环标记的试剂瓶草图,旁边潦草地写着:“S项目,玥异议,雯坚持…”

      她的指尖冰凉。许昭不仅知道她在调查,甚至精准地知道她卡在哪个环节,然后像喂食实验动物一样,抛出了这个带着剧毒的“蓝环”饵料。

      ---

      与此同时,三楼露台。

      海风卷着咸腥气,吹动许昭额前的碎发。她并非独自一人。轮椅的阴影里,一个小小的录音笔正在低功耗运行,红外指示灯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显示远端接收成功。

      她摊开掌心,那枚本该在窗台上的银戒正静静躺着。内侧的“TTX-0.1”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她轻轻转动戒圈,极细微的“咔”声后,戒面弹开,露出里面根本不是解毒剂,而是一小片古老的、折叠起来的赛璐珞底片。

      底片上,是一个年轻女人倒在实验室的身影,胸口别着蓝环章鱼胸针。而画面角落,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正匆忙地从实验台上拿走一个标着“S-1987”的试剂瓶。那只手腕上,戴着一块极具辨识度的宝珀手表。

      许昭的目光投向楼下那扇仍亮着灯的窗户,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饵已经撒下了,宋医生。”她对着海风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就看你…咬不咬钩了。”

      她轻轻摩挲着底片边缘,那上面还沾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来自多年以前的暗色污渍。

      “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观察者’。”

      露台的门轻轻合上,轮椅的痕迹和低语都被夜风抹去,只剩下海浪不知疲倦的拍岸声,一遍又一遍,仿佛在冲刷着某个永不愈合的伤口。

      次日的脑电图监测室,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电极膏冰冷的气味。

      宋临雪调整着设备,刻意避开了所有标准导联协议。她将几个额外的电极片贴在许昭颞部非常规的位置,指尖隔着橡胶手套,力度精准而疏离。

      “今天测试神经反馈稳定性。”她声音平稳,目光落在屏幕上跳跃的基线,“我会播放一些白噪音,你需要尽量保持α波平稳。”

      许昭安静地躺着,闭着眼,仿佛真的只是一名顺从的病人。只有搭在床沿的左手食指,极其轻微地随着仪器的低频嗡鸣叩击着,像在无声地解码什么。

      白噪音响起,是模拟的海浪声。

      宋临雪紧盯着频谱图。当一段特定的、混杂着微弱电子干扰的海浪循环播放时,许昭的α波出现了极其短暂但尖锐的峰值——这不是放松,而是高度警惕和识别的信号。这串干扰,是宋临雪昨夜根据母亲残破笔记里一段频率记录复原的,属于某种老旧实验室监视设备的特有噪音。

      她立刻切断了声音。

      许昭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琥珀色的瞳孔在冷光下清透得惊人:“结束了,医生?比预想的快。”她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那些非常规的电极位置,没有疑问,只有陈述。

      宋临雪没有回答,只是快速保存了数据。在关闭主机的瞬间,她佯装无意地碰掉了连接备用电源的插头。屏幕骤黑,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抱歉,数据可能需要重新采集。”她说着,俯身去捡插头。这个角度,正好能让她的视线掠过轮椅底部——那里有一处极新的磨损痕迹,形状大小正好契合她办公室窗台的边缘。

      当她直起身,对上的是许昭了然的目光。许昭的手正轻轻拂过轮椅扶手,指尖恰好点在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凹陷上,那形状,像极了某种戒指的戒面。

      没有言语,没有指控。

      只有两个心知肚明的人,在充满仪器嗡鸣的房间里,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锋。

      宋临雪将插头重新插回,屏幕亮起,映出两人冰冷模糊的倒影。

      “明天同一时间。”她摘下橡胶手套,扔进医疗废物桶,“记得保持清醒。”

      “当然。”许昭微笑,自己动手取下电极片,胶布在她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浅浅的红痕,“毕竟…‘特殊’的病人需要‘特殊’的关照,不是吗,宋医生?”

      门轻轻合上。

      监测室里,只剩下脑电图仪屏幕保护程序启动,幽蓝的光线如水波般在墙壁上流动,无声地映照着方才那一场暗潮汹涌的试探。而那段捕捉到异常峰值的数据,已被宋临雪加密传输至另一个独立的终端。

      监测室的门在宋临雪身后合拢,将冰冷的仪器嗡鸣锁在其内。走廊的灯光将她影子拉得很长,白大褂下摆拂过光洁的地面,无声无息。她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楼梯间,一步两级,迅速下到通常只有后勤人员才会使用的负一层中转仓库。

      仓库里堆放着陈旧的医疗设备和废弃的办公家具,空气中有浓重的灰尘和金属锈蚀的气味。她在一个标着“待报废-电子设备”的铁架最底层停下,从一堆损坏的监护仪中抽出一台外壳有明显灼烧痕迹的旧型号脑电图仪。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指尖在烧焦的接口边缘摸索,轻轻一撬,一块伪装成焦黑塑料的数据存储卡弹了出来。她将新的加密数据插入旁边的卡槽,细微的读写指示灯在昏暗光线下闪烁了十一次,然后归于沉寂。

      做完这一切,她将机器推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就在转身的刹那,她的目光定在了积满灰尘的地面上——那里有一道清晰的、不属于她的车辙印,轮椅轮胎的纹路,一路延伸向仓库更深的阴影里。

      宋临雪的呼吸滞了一瞬。她缓缓蹲下,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拂过那痕迹,灰尘被抹开,露出底下相对干净的地面。痕迹很新。

      她猛地抬头,视线锐利地扫过堆叠的货箱和废弃设备构成的阴暗角落。仓库深处寂静无声,只有远处管道偶尔传来的滴水声。

      她站起身,没有继续深入探查,只是平静地抚平白大褂上的褶皱,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直到楼梯间的门再次关上,仓库最深处的阴影里,才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融于滴水的轮椅转动声。许昭从两台巨大的老旧X光机后面缓缓移出,指尖把玩着那枚银戒,戒面打开,微型镜面正对着方才宋临雪站立的位置。

      她低头,看着镜面上残留的、被精准捕捉到的数据卡读写指示灯闪烁次数——十一次。

      唇角无声地勾起。

      饵,不仅被咬住了,还被贪婪地吞了下去。

      她推动轮椅,沿着来时的路径悄无声息地离开,轮胎再次碾过那片灰尘,将两个人的痕迹,彻底混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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