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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余烬里的温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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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地面贴着脸颊,能闻到地砖缝隙里积年的灰尘味。林晚舟被按在地上,手腕被反剪着,粗糙的掌心磨得皮肤生疼,但她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屏幕。赵启东那张虚伪的脸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份份打印清晰的转账凭证,收款人姓名后面跟着的职务头衔,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围观者的神经。
“是王副局长!他去年还来我们社区做过环保宣讲!”人群里有人尖叫起来。
“还有审批科的老李,我表哥上次想办个养殖场,给他塞了五万块才批下来!”
愤怒像滚雪球一样在广场上蔓延,最初的惊愕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咒骂。安保人员的注意力被分散,按在林晚舟身上的力道也松了些。她趁机挣了挣手腕,眼角的余光瞥见陈焰那边——几个黑衣人已经把她围得水泄不通,其中一个正伸手去抢她手里的信号干扰器。
就在这时,三辆摩托车突然从广场边缘冲了进来,引擎轰鸣着撞向人群,却在靠近黑衣人时猛地转向,车轮卷起的风掀翻了旁边的宣传展架。展架倒塌的巨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几个黑衣人下意识地回头,陈焰抓住机会,猛地将干扰器揣进怀里,矮身从一个黑衣人的腋下钻了出去。
“这边!”一个戴着头盔的骑手朝她喊了一声,声音透过头盔有些模糊,却带着张主编特有的沙哑。
陈焰拔腿就跑,路过林晚舟身边时,她一脚踹向按住林晚舟的安保人员膝盖。那人吃痛松手,林晚舟顺势翻滚起身,抓住陈焰递过来的手。两人跟着骑手冲进人群,摩托车在前面开路,把围观者撞得东倒西歪,留下一条混乱的通路。
坐进停在巷口的面包车时,林晚舟才发现自己的小腿已经被血浸透了,深色的血渍在浅色的西装裤上晕开,像幅诡异的抽象画。陈焰的手背还在流血,那条被染红的丝巾松松垮垮地挂着,沾了不少灰尘。
“坐稳了!”司机猛打方向盘,面包车像头受惊的野兽,在狭窄的巷子里左冲右撞,很快甩开了后面零星的追兵。
陈焰瘫在后座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忽然从怀里摸出那个信号干扰器,举起来对着林晚舟晃了晃,笑得露出两排白牙:“搞定。”
林晚舟看着她汗津津的脸,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混着灰尘贴在皮肤上,却比任何时候都更鲜活。她忽然伸出手,用指腹擦掉她脸颊上的一道血痕,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陈焰愣了一下,没躲。
前排的张主编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们一眼,咳嗽了两声:“赵启东的人已经把电视台和报社都围了,现在只有网络还在发酵,但估计撑不了多久就会被限流。我已经把备份发给了几个外地媒体和检察院的朋友,能不能成,就看这两天了。”
“周明宇那边呢?”林晚舟问。她知道周明宇手里肯定还有更多赵家的把柄,那是她们最后的筹码。
“我让人盯着了,他一早就从画室出来,去了周家老宅,看样子是想把自己摘干净。”张主编叹了口气,“你们俩现在是赵启东的眼中钉,这阵子得找个地方藏好,最好别用手机,别露面。”
面包车最终停在城郊一栋废弃的仓库前。这里以前是个罐头厂,后来因为污染问题被关停,荒草丛生的院子里还能闻到淡淡的酸腐味。
“委屈你们了,这地方隐蔽,暂时安全。”张主编递给她们一个布包,“里面有吃的、水,还有些常用药。我会每天过来看一趟,有消息再联系。”
仓库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排生锈的货架,墙角结着蜘蛛网。陈焰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用带来的毯子铺在地上,又从包里翻出个小手电筒,光柱在黑暗中晃来晃去。
“今晚就凑合一晚吧。”她把毯子的一半推给林晚舟,“比在垃圾桶里待着强。”
林晚舟没说话,只是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她的白衬衫已经被血浸透,贴在背上,一动就牵扯着伤口疼。陈焰见状,立刻打开布包里的急救箱,拿出碘伏和纱布。
“转过去,我给你处理伤口。”
林晚舟依言转过身,感觉到陈焰的指尖轻轻掀开她的衬衫,冰凉的碘伏擦过伤口时,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疼?”陈焰的声音放得很轻。
“还好。”林晚舟的声音有些闷。后背的伤口是跳窗时被碎玻璃划的,不算深,却很长,此刻被汗水浸泡着,火辣辣地疼。
陈焰没再说话,只是动作更轻了些。她的指尖偶尔会碰到林晚舟的皮肤,带着点粗糙的温度,不像那些精致的护理师,却让人莫名地安心。林晚舟闭上眼睛,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硝烟味,混合着灰尘和汗水的气息,像场刚熄灭的野火,余烬里藏着温暖。
“好了。”陈焰打了个结,把纱布固定好,“你的膝盖也得重新包扎。”
林晚舟坐在毯子上,看着陈焰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解开那个被血浸透的创可贴。伤口比想象中更深,边缘的皮肉翻卷着,沾着泥沙。陈焰用生理盐水冲洗时,她疼得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忍忍。”陈焰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有藏不住的心疼,“小时候在孤儿院摔断过胳膊,比这疼多了。”
林晚舟忽然笑了:“你好像什么苦都吃过。”
“那可不。”陈焰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但我也见过很多好东西啊。比如红泥沟的星星,比CBD的霓虹灯亮多了;比如李教授家的槐花饼,比米其林三星的甜点好吃;比如……”她顿了顿,低头用纱布缠住林晚舟的膝盖,声音轻了些,“比如,见过你这样的人,明明活得像个精致的假人,心却比谁都软。”
林晚舟的心猛地一跳。她看着陈焰低垂的发顶,手电筒的光在她发间跳跃,有几缕不听话地垂下来,扫过她的脸颊。这个总是咋咋呼呼的姑娘,其实什么都懂,只是习惯了用最直白的方式表达。
包扎好膝盖,陈焰收拾着急救箱,忽然从里面翻出个苹果,擦了擦递过去:“补充点维生素。”
林晚舟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舌尖蔓延开。她看着陈焰也拿起一个苹果,大口啃着,嘴角沾了点果肉,像只偷吃东西的小兽。
“你不怕吗?”林晚舟问,“赵启东不会善罢甘休的。”
“怕啊。”陈焰含糊不清地说,“但怕有什么用?总不能看着那些人继续害人。”她把苹果核扔到远处,拍了拍手,“再说,不是还有你吗?大律师,你会保护我的吧?”
林晚舟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自己在律所的那些年,永远在计算风险,权衡利弊,从没想过“保护”谁,更没想过会被谁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她忽然觉得,那些精准的算计,那些体面的伪装,在这一刻都变得轻飘飘的,不如陈焰眼里的光实在。
“会。”林晚舟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会。”
陈焰笑了,笑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夜色渐深,仓库里只剩下手电筒微弱的光。陈焰靠在货架上睡着了,呼吸均匀,眉头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林晚舟看着她,忽然伸手,轻轻抚平了她眉间的褶皱。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信息,只有短短几个字:“检察院已介入,赵被控制。”
林晚舟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她关掉手机屏幕,重新靠回货架上,闭上眼睛。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膝盖也不舒服,但她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想起周明宇的离婚协议,想起律所那些隐形的壁垒,想起父亲醉酒后的怒吼,那些曾经压得她喘不过气的东西,此刻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或许人活一辈子,真的不图什么功成名就,不图什么完美体面,就图个痛快——像陈焰说的,想护着谁就往前冲,就算摔得头破血流,也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仓库外传来风吹过荒草的声音,像首温柔的摇篮曲。林晚舟侧过头,看着陈焰熟睡的脸,忽然觉得,这个废弃的仓库,这个弥漫着酸腐味的夜晚,或许是她这辈子过得最踏实的时刻。
因为身边有她。
余烬未灭,温度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