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扑火》不合時怡

21、顽强身影（三）

　　时间很快来到了运动会的最后一天下午，如麦在检录处签完字后站在跑道上做热身。
　　陈浩这时候开始紧张了，站在跑道外来回踱步：“卧槽怎么办穆班，我怕我一会起跑失误！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
　　穆佳欣抱着记录本被他逗笑了：“还念经上了，少装，现在紧张有用吗？早干嘛去了？看看人家如麦，”她冲如麦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人家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好了穆班你不要再说了，你提她我更紧张了！”
　　穆佳欣挑眉，一脸莫名其妙：“你紧张什么？又不是你跑最后一棒。”
　　“你有所不知啊！”陈浩摆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老班前天把我喊去办公室，说什么我是体育委员要照顾好如麦，如麦要是出什么事儿了她饶不了我！”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好人你不当也得当了哈哈哈！”
　　陈浩还想继续和班长“诉苦”，尖锐的哨声响起。
　　“高二年级组接力赛人员准备！”
　　穆佳欣推了陈浩一把：“别贫了啊，上场了。”
　　如麦多多少少都是有些紧张的，对于自己的身体问题她其实并没有多在意，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发挥好，不求能拿名次，只是希望不要比练习的时候差就可以了。
　　不过，心里还是想拿到名次的。
　　昱宁在白线外面看着老师把如麦领到第四棒的地点，皱了皱眉。
　　“各位老师，同学们！高二年级组4x100米接力决赛——即将开始！五支队伍的巾帼健儿已经站上跑道！她们将用速度与激情，点燃这运动会的最后高潮！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为她们加油助威——！”
　　解说员激昂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响彻全场，气氛瞬间沸腾
　　“各就位——预备——”
　　发令枪响！
　　“起跑——！！” 解说员语速飞快，“反应最快的是——D班！第一棒是他们班的李娜！起步很快，瞬间确立了领先优势！A班紧随其后！B班的陈浩起跑也很不错！处在第三位！”
　　D班的李娜一骑绝尘，展现出绝对统治力，A班的选手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看到她的尾灯，陈浩奋力追赶，交接区前成功守住了第三的位置。
　　“第一棒交接！D班率先完成！很流畅！他们的第二棒是王莉，同样是校队主力！拿到棒后立刻加速！优势在进一步扩大！A班交接顺利，但已被D班甩开近五米！三班星茗接棒成功！启动！她处于第三位！落后A班约两米！”
　　D班的王莉在弯道和直道上都展现出碾压性的速度，差距肉眼可见地拉大。
　　星茗咬紧牙关，在弯道处死死压住内线，凭借着不服输的意志力，终于在弯道末端逼近了A班选手。
　　“第二棒交接！D班再次率先完成！恐怖的速度！他们的第三棒王雪已经冲了出去！优势已经扩大到近十米！A班交接顺利，B班吴子谦接棒成功！他在拼命追赶前面的A班选手！差距还有三米！”
　　D班的王雪在第三棒继续扩大战果，速度让全场观众都倒吸一口冷气。A班的选手被彻底甩开，已经构不成威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吴子谦身上。
　　“吴子谦步幅惊人！他在缩小差距！两米！一米！并驾齐驱了！最后十米！吴子谦！超了——！！他超越了A班的选手！！漂亮的反超！现在三班上升到第二位！但距离交接区还有五米！而D班的王雪已经将棒递给了她们的最后一棒赵敏！三班落后……天哪！落后接近十五米了！！”
　　巨大的差距如同天堑，看台上D班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几乎已经提前锁定胜局。B班的区域陷入短暂的沉寂，巨大的压力笼罩下来。
　　“第三棒到第四棒！B班如麦接棒——！完美！启动！如麦拿到了！她落后D班的赵敏……十五米！整整十五米的巨大差距！而D班的赵敏是公认的短跑女王，实力超群！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解说员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惋惜。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胜负已定。
　　然而，就在如麦接棒的瞬间。
　　那道白色的身影，在握紧接力棒的刹那，启动速度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等等！如麦！如麦冲起来了！她的启动速度…好快！难以置信的快！她在缩小差距！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追赶！！”
　　解说员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看台上瞬间炸锅！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D班的赵敏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实质般的恐怖压力！她不敢置信地回头瞥了一眼，只见那道白色的身影正以惊人的速度拉近距离。她心中一惊，立刻拼尽全力加速。
　　“差距在缩小！十四米！十二米！十米！赵敏在加速！但如麦的速度……更快！她的速度还在提升！八米！六米！四米！！最后五十米直道冲刺！！差距只有三米了！！”
　　整个操场彻底疯狂了，三班的区域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呐喊，陈浩和吴子谦挤在一起，声嘶力竭地吼着。
　　“最后三十米！！两米！！一米！！并驾齐驱了——！！我的天！如麦追上了！她追上了十五米的巨大差距！她和赵敏并驾齐驱了！！冲线——！！！！！”
　　两道身影如同两道纠缠在一起的飓风，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以肉眼根本无法分辨的先后顺序，狠狠撞过了终点线！巨大的冲力让她们冲出十几米才勉强停下，弯着腰剧烈喘息！
　　“谁赢了？！！”解说员的声音嘶哑而激动！
　　整个操场数千双眼睛死死盯着终点裁判和那台高速摄像机。
　　空气紧张得几乎要凝固，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几秒钟后，终点裁判和计时员经过反复确认和回放，主裁判终于举起手，对着扩音器宣布，声音同样带着激动：
　　“高二B班首先冲线！”
　　难以置信的寂静后，是山呼海啸般的、足以掀翻整个操场的欢呼与尖叫，B班的区域瞬间陷入了狂喜的海洋。
　　白线外，昱宁不知何时已经挤到了最前面。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手肘的伤口因用力而隐隐作痛，但她浑然不觉。她的目光死死锁在如麦弯着腰、剧烈喘息、甚至因为压抑不住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咳嗽的身影上。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脸色苍白如纸，肩膀因为咳嗽而剧烈颤抖。
　　昱宁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如麦终于直起身，艰难地压下咳嗽，抬手抹去嘴角的水渍。她的胸膛依旧剧烈起伏，但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燃烧后的璀璨光芒。她的目光，穿透了欢呼沸腾的人群，精准地找到了白线外那道深灰色的身影。
　　四目相对。
　　如麦苍白的脸上，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扯开一个微小的、带着疲惫却异常明亮、如同破云而出的阳光般的弧度。
　　昱宁看着那个笑容，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一直抿成冰冷直线的唇瓣，也终于勾起了一个同样微小、却无比真实、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与骄傲的笑意。
　　追上了。
　　……
　　运动会的喧嚣终于落幕，但属于青春的夜晚才刚刚开始。为了庆祝来之不易的团体总分第二（并列接力第一贡献巨大），也为了释放几天来的紧张，B班一群人在温书意的带领下闹哄哄地转移了战场——学校后门那家烟火气十足、老板也格外宽容的烧烤摊。
　　油滋滋的烤肉香气混合着冰镇汽水的甜腻，弥漫在夜晚微凉的空气里。简易的折叠桌拼成长龙，少年少女们挤坐在一起，笑声、碰杯声、嬉闹声不绝于耳。宛琳琳作为气氛担当，几串烤肉下肚，胆子立刻肥了起来，她抓起一个空饮料瓶往桌子中间一转：
　　“光吃多没意思！玩点刺激的！真心话大冒险！瓶口指到谁就是谁！”
　　瓶子骨碌碌转动，在一片起哄声中，缓缓停下——瓶口不偏不倚，正对着坐在角落、安静喝着汽水的昱宁。
　　“哇哦——！！”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兴奋和八卦的光芒。
　　“昱宁！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宛琳琳拍着桌子，眼睛亮得像探照灯。
　　昱宁放下汽水瓶，被这么多目光注视着，脸上也没什么波澜。她扫了一圈兴致勃勃的同学，最后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在如麦身上停顿了一瞬，才慢悠悠地开口：“真心话。”
　　“好！” 宛琳琳立刻来了精神，摩拳擦掌，“那我可问了！不许糊弄！嗯……你……” 她眼珠一转，问出了一个在青春期少年少女中永恒经典、又带着点暧昧的问题：“昱宁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个问题一出，旁边几个女生立刻捂嘴偷笑，男生们也竖起了耳朵。空气里瞬间弥漫开八卦的甜腻气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在昱宁脸上，期待着她的答案。是害羞？是承认？还是否认？
　　昱宁沉默了几秒钟。她的眼神在烧烤摊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幽深，仿佛在思考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汽水瓶壁。然后，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弧度，声音清晰地响起：
　　“喜欢的人……？” 她顿了顿，似乎在咀嚼这个词的含义，然后给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答案：“我不知道。我觉得应该是恨吧。”
　　“恨？”
　　“啊？”
　　“啥玩意儿？”
　　“噗——！” 陈浩一口汽水差点喷出来。
　　意料之中的羞涩或甜蜜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愕然和面面相觑。
　　“恨？恨谁啊？” 一个女生好奇地追问。
　　“对啊对啊，谁这么招你恨啊？” 陈浩擦掉嘴角的汽水跟着凑热闹。
　　昱宁却只是笑了笑，那笑容带着点疏离和漫不经心，拿起一串烤肉咬了一口，含糊道：“开个玩笑。下一个吧。”
　　“切——！” 众人立刻发出不满的嘘声，觉得她是在故意耍滑头敷衍。宛琳琳也撇撇嘴，觉得没劲，注意力很快被重新转动的瓶子吸引走了。这个话题就像投入水面的小石子，在同学们心照不宣的“昱宁又在说怪话”的认知中，迅速沉没，被新的笑闹声淹没。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将它当作一句玩笑。
　　“宛琳琳，这不公平吧？”
　　宛琳琳转过身看着说话的那个男生眨了眨眼：“怎么不公平了？”
　　“轮不到你啊，那多没意思！”
　　周围的同学识趣的跟着附和：“就是啊！”
　　穆佳欣喝了一大口汽水，随后开口：“要不你也说说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呗？”
　　“别了吧班长，她喜欢谁这还用问吗？”吴雨摆了摆手，随后给了宛琳琳一个眼神，“你让她说她喜欢谁呗。”
　　宛琳琳一点都没犹豫，坐下来亲密的挽住旁边的孙玥：“还不够明显吗？”
　　“咦——”故意嫌弃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
　　“行了行了，还是别问她了，真有喜欢的人她也不会说是谁的。”
　　“我说了呀！是孙玥！”
　　“对对对孙玥孙玥，”吴雨敷衍了她几句，目光又看向桌子，“转瓶子呀！下一个该谁了？”
　　“来来来！”
　　如麦这时候悄悄起身出去了，昱宁眼尖，几乎是下一秒就跟了上去。
　　“哎！昱宁你去哪儿啊？” 旁边的陈浩嘴里塞着烤肉，含糊地问。
　　昱宁头也没回，只丢下一句：“去下厕所，你们玩！”
　　昱宁快步走出烧烤摊暖黄喧闹的光圈，踏入后巷清冷的夜色里。空气中还残留着油烟和孜然的气味，但已安静了许多。巷子不深，尽头堆着些杂物。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巷子中央、微微仰着头的身影。
　　如麦背对着巷口，静静地站在那儿。
　　昱宁的脚步停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她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如麦的背影，看着她沐浴在月光下的侧影。巷子里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的喧嚣和风吹过杂物堆的细微声响。
　　如麦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但她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仰望夜空的姿势。
　　“里面太吵了？” 昱宁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没什么情绪，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如麦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像一片叶子落在水面。
　　“宛琳琳倒是挺勇敢的。” 昱宁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如麦斜后方，同样仰头看向那方窄窄的、缀着几颗寒星的夜空。她的声音带着点玩味，打破了静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点不含糊。喜欢就说喜欢。”
　　如麦终于动了动。她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脚下被月光照得发亮的青石板上，依旧没有接昱宁的话茬。只是那插在口袋里的手指，似乎微微蜷缩了一下。
　　“你呢？” 昱宁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轻了一些，却带着一种直白的、穿透夜色的锐利。她侧过头，目光落在如麦被月光勾勒得格外柔和的侧脸上，“刚才在里面听到我说‘恨’的时候，在想什么？”
　　如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她终于转过头，目光穿过清冷的空气，看向身侧的昱宁。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远处烧烤摊的喧嚣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只剩下风穿过巷子的细微呜咽。
　　时间在无声的对视中悄然流逝。
　　半晌，如麦才极其缓慢地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像是被夜风浸润过，又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
　　“在想……”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准确的词语，目光从昱宁脸上移开，重新投向巷子上方那窄窄的、深邃的夜空，“在想你说的是谁。”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寂静里，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月光打在她脸上，面前的少女看起来格外漂亮。
　　“你想听实话？”
　　“嗯。”
　　“我姐姐。这应该可以猜得到吧？”
　　如麦身体一怔，回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我姐姐早就失踪了。”
　　“她不能再戴上这根银簪了。”
　　“我本来就不难过。”
　　“因为她不失踪我也会亲手弄死她。”
　　她记得她的感受，先是很疑惑不解，不知道昱宁为什么会和她说这些奇怪的话。然后又通过和她的聊天发现昱宁字字不离她的姐姐，觉得很生气，两个人因为这个事还闹僵了一小段时间。
　　“昱宁。”如麦轻声开口。
　　“怎么了？”
　　“你说你一点都不在意你的姐姐是吗？”
　　“对。”
　　“但是你恨她，这也是在意她。”
　　昱宁愣住了。
　　“我知道我们两个可能还没有熟到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和我说……但是，”如麦说的很慢，却字字清晰，“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算是朋友，如果你有什么不解的、让你感到困惑的事情想，都可以和我说。”
　　“还有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晚上…我冲你发火了。”
　　“对不起。”
　　句句都很诚恳。
　　昱宁突然感得自己的心脏很难受，很疼，比身上的伤口还疼。
　　如麦没说错，不管是爱还是恨，都是在在意那个人的前提下发生的。
　　“我不知道你和你姐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你不坏，所以你们两个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吧。”
　　如麦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她一直用“恨”和“不在意”层层封锁的心门，露出了里面她不愿承认、甚至从未仔细审视过的内核。
　　恨是最激烈、最扭曲的表达。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震得她灵魂都在发颤。她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用更尖锐的语言武装自己，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如麦，看着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澈、也格外温柔的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昱宁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疲惫和迷茫：“可能我们之间真的有什么误会吧。” 她终于转过头，重新看向如麦，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尖锐和冰冷，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历经跋涉后的疲惫，以及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她轻轻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有些苦涩，也有些释然，“但不重要了。都过去了。”
　　月光下，两人相对而立。一个眼神清澈，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和坚定的承诺；一个眼神复杂，卸下了些许伪装，流露出深藏的脆弱和迷茫。
　　没有拥抱，没有亲密的言语，甚至没有靠得更近。但一种无形的、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紧密的联系，在清冷的月光和坦诚的话语中悄然建立。
　　“可能她也在痛苦着，只是暂时没有找到机会，没有找到机会和你解释清楚。”
　　昱宁心头那股酸涩感再次翻涌。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低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巷子里，月光依旧清冷。远处烧烤摊的喧嚣隐隐传来，带着人间烟火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