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镜照我》十三刹

50、思绪

　　篮球赛后，活动就少了，余娜每天都待在位置上，跟苟矢他们的摩擦也没了，即便同在一个班级，忙碌的学习生活随时可以掐掉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不在一个班的，就更是连见面都没有了。

　　早年八中出过有学生因为身体素质差而在考场上晕倒的事，因此尽管课业繁重，也没有老师会打体育课的主意，每个班都严格保持着一周一节体育课的频率，各老师也是兢兢业业，铁面无私，甭管学生叫得再凶，该跑步的还是得跑步。

　　余娜讨厌跑步，但她也知道这是为了两年后的高考，因此再讨厌也只会捏着鼻子上，就跟不喜欢喝汤但只要是安娜姐炖的她高低得尝尝咸淡是一个道理。

　　这份讨厌，一半是来源于汗水打湿头发带来的刺挠感和烦躁感，另一半则是来源于体育课那个没成文的规定。

　　班里每个人都是成双成对地出入，大家跟连连看似的，非要找着人证明自己不是落单的那个才肯消失在教室，只有余娜格格不入，她一直是一个人。

　　桑心怡算是余娜在六班最能说上话的人，但人家有自己高一时的同学陪着，一到要上体育课就手挽着手去操场了——就像余娜之前和沈雯雯一样。

　　桑心怡有邀请过余娜和她俩一起，但余娜拒绝了，跟个傻帽似地杵在桑心怡边上，听她跟别人聊一些自己完全不懂也不想懂的话题，她更难受，还不如自己走。

　　虽然偶尔也会思念一下沈雯雯，但余娜自觉已经是个大人了，这点小事不值得感念太久，因此每逢体育课便不停和自己说着“猛虎当独行”，脚下生风地奔向操场。

　　可她没想到文小上体育课的时间和六班一样，进小卖部买个水的功夫便撞上了沈雯雯和她的新同桌，那个刚给了余娜脸色的姑娘。

　　余娜很少进小卖部，除非早上起迟了来不及吃家里阿姨做的早餐，便会在大课间饿得不行了来买个饼干面包垫垫肚子，但她的钱都是戴安娜给的，这方面戴安娜从不委屈她，可她过意不去，安娜姐为她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因此除了那一次因为刚进六班补落下的练习册补到凌晨四点，后来的余娜再也没起迟过，小卖部也重新成了她眼中的学校的吉祥物。

　　结果就今天心血来潮进来这么一次，便碰上了沈雯雯。

　　余娜其实有想过，如果高一自己没有和沈雯雯成为朋友会是什么样子，大概也不过就是现在这样吧。

　　余娜站在货架旁，小心地遮住自己的身形，她看得到沈雯雯正在买单，还和身旁的人有说有笑，她就是这样，性格好又漂亮，能轻而易举地在新地方以最快的速度交上朋友，完成在余娜看来难如登天的事情。

　　两个女孩都是学过舞的，身材高挑姿势舒展，哪怕只是站在一起说说笑笑，也成了收银台前的一道风景线。

　　余娜收回了视线，慢慢浏览她眼前的一排农夫山泉，打算在这挑选出瓶身塑料膜最红的一瓶，她是专家，估摸着等沈雯雯结完账走了就能挑好。

　　余娜看看这瓶，又看看那瓶，表情冷酷地在一排相差无几的矿泉水里挑挑拣拣，冷不丁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娜娜？！”是沈雯雯，这家伙也不知道怎么发现了货架后的余娜，开开心心地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余娜的手臂，“你们居然是今天上体育课吗？可恶这都开学多久了，我竟然才发现！”

　　余娜大师的择水大业被打断，只能冲沈雯雯笑了笑，顺便和跟在她身后的女孩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她似乎还记得前几天余娜在李想跟前的模样，脸上的笑收敛了，转头也看向货架上的农夫山泉。

　　又一位挑瓶大师诞生了。

　　沈雯雯没发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高高兴兴给余娜介绍：“这是我的新同桌，包思玉。”

　　余娜点点头，嗯，懂，新欢。

　　“这是我之前在五班最好的朋友，余娜。”沈雯雯扭头看向包思玉。

　　包思玉很给面子地看了过来，也点点头，明白，旧爱。

　　在沈雯雯一手一个，兴高采烈地打算请客时，余娜有些难过。

　　尽管心头不舒服，但余娜完全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沈雯雯，没有人有义务为了她而终生不再交朋友。

　　余娜和包思玉撞上了视线，两人同时移开了目光。

　　包思玉似乎什么也没跟沈雯雯说，不然以沈雯雯的性格，第一反应是不信，第二反应是找她问个清楚吧，今天见面也不会这么热情。

　　余娜只能别扭地承认，包思玉人不错，起码不会背后嚼舌根，更是在受到李想为难的时候不屈不挠绝不低头。

　　余娜给自己打上了完败的标签，并酸溜溜地决定祝福这对新朋友。

　　沈雯雯不知道余娜脑子里想了些什么，只一味往收银台上搬她知道的余娜和包思玉爱吃的零食，等两位当事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殿下已经愉快地结账了。

　　余娜抽了抽嘴角：“太多了陛下。”尽管心里在伤春悲秋，对上沈雯雯圆圆的杏仁眼余娜还是忍不住用上了两人之前习惯的称呼。

　　沈雯雯入戏很快，小手一挥：“朕最近国库那叫一个充盈，两位爱妃尽管挥霍！”

　　跟笑得合不拢嘴的小卖部老板多要了个塑料袋，沈雯雯往里头分了几包，递给了包思玉，剩下的全塞给了余娜。

　　尽管知道这可能是因为包思玉要保持体型，但并不妨碍余娜的嘴角上升了两个像素点。

　　沈雯雯有段时间未见余娜，一路上都叽叽喳喳说个没停：“那个苟矢没再找你麻烦吧？”

　　包思玉听见这话也看了过来。

　　“嗯，他不敢对我做什么的。”余娜说。

　　王俊楠隔三差五就来六班门口溜达，也不进来，专盯苟矢，一看到这货要为非作歹就扯着喉咙嗷嗷，苟矢嘴上不服输，每回都来回嘟囔“管你啥事”“滚回你班里去”，但到底是怕了，干脆一下课就跑出去玩，余娜倒是落了个清净。

　　听见余娜的说法，沈雯雯松了口气：“养狗千日，用狗一时。”

　　余娜笑：“当心他冲你嗷嗷。”

　　沈雯雯脸上挂了点不甚明显的小得意：“他才不敢呢。”

　　余娜和包思玉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心知肚明的笑意。

　　反应过来后，两人又齐齐别开了视线。

　　神经大条的沈雯雯全然不知，又说起了别的话题，直到走到了余娜班门口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揽着余娜胳膊的手：“爱妃，回殿吧，记得想我。”

　　来六班这么久，今天是余娜情绪最高的一天，一开始的那点别扭早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她难得主动地抱了抱沈雯雯：“得嘞，陛下也注意身体。”

　　沈雯雯和包思玉上楼去了，转角处还不忘眉飞色舞地冲余娜抛了个媚眼。

　　余娜失笑，拎着零食转身回了教室。

　　六班人还不是很多，大部分都在趁着这难得的体育课好好放松，余娜这周的位置靠窗，又是后排，周围更是空空如也只有前座的文翔宇在位置上。

　　余娜经过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文翔宇是班上唯一的寄宿生，能进八中的学生基本都是成绩还算不错的，家里都愿意伺候着走读，交寄宿费的时候就文翔宇是交的全价，还有几个嫌回家麻烦，中午会去宿舍睡一觉的，都是给的半价。

　　余娜并不是故意打探别人隐私，而是李想这个脑子抽的，大概是想体现自己的大公无私，生怕学生觉得他收礼，每回收学杂费都要清清楚楚说明交多少，怎么交，费用明细是啥，翻来覆去念叨。

　　那天说到寄宿费的时候，李想还强调了自己给文翔宇申请了贫困生补助，脸上尽是得意之色，余娜看得到前桌清瘦同学本就弯下去的脊背更是曲折，看起来像是要钻进逼仄的抽屉里去。

　　其实不用李想特意点明，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文翔宇家庭条件不算好，被他这么一说，班上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文翔宇的窘迫甚至让后座的余娜都感同身受了起来。

　　余娜再次看了眼趴在桌上的文翔宇，终究是没忍住推了推：“你怎么了吗？”

　　沈雯雯刚刚揽过的地方还留有余温，余娜现在不介意当个多管闲事的同学。

　　余娜的直觉是对的，文翔宇转身看过来时，额角还有大颗的汗珠滚落，他唇色有些白，强撑着道：“没事。”

　　低血糖。

　　余娜一眼就看了出来，二话不说从零食袋里掏出了一把巧克力和零碎的糖果递给了文翔宇，语气带了些着急：“你吃这个，吃完还不舒服就去医务室看看。”

　　安娜姐也有这个毛病，她每回工作起来就忘了时间，有时候余娜晚上起夜能看到女人跟饿鬼似地靠在冰箱面前胡吃海塞，面色发白，身体颤抖，还屡教不改。

　　后来余娜就学会了时不时出来剥个糖塞进戴安娜嘴里，这人完全感受不到外界讯息，也不看不问，一边改报告一边就顺从地张了嘴，工作完关上电脑一砸摸还感叹了句：“耶？我嘴里居然甜甜的？这就是努力赚钱的味道吗？”

　　给余娜都气笑了。

　　文翔宇显然比安娜姐要听话，几颗糖下去脸色好了很多，看向余娜的眼神带了感激：“谢谢你。”

　　余娜摆摆手，说的话和文翔宇一致：“没事。”

　　至于文翔宇为什么在午休后的第一节体育课低血糖，是不是没钱吃午饭，这些事情余娜没有多问。

　　沈雯雯充电二十分钟，只够余娜管这五分钟的闲事，多了那是另外的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