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镜照我》十三刹

51、马脚

　　戴安娜最近很忙，比她人生中的任一阶段都要忙。

　　是她小看了创业，本以为自己有着这么多年的经验，身上又有一定的积蓄，还处心积虑地用自己以前的记忆制造了一场偶遇，成功搭上了她最欣赏的女上司，高丽娟。

　　可实际操作起来却并不容易。

　　高丽娟是土生土长的A市人，即便对她很认可，但偶尔仍忍不住流露出一些高高在上的姿态来，毕竟现在的高丽娟比她印象里处事圆滑的高姐还是要年轻上一些。

　　就比如现在。

　　“你要回去了？”高丽娟皱着眉。

　　两个人刚从酒桌上下来，项目折腾了两个多月，算是有了一定的进展，可合作伙伴这时候要撂担子，高丽娟有些不满。

　　“家里有孩子，我不放心。”戴安娜解释，“就回去两天。”

　　高丽娟疑惑：“你不是单身吗？”

　　“是我亲戚家的孩子，她父母都过世了。”戴安娜知道高丽娟的脾性，没有在这些事上做隐瞒。

　　高丽娟按了按因为喝酒太多而有些疼痛的头，看向戴安娜的眼神带了些挑剔：“你叫个人照顾着不就好了，我愿意跟你合作除了工作上的契合，也有部分原因是我以为我们是同一类人。”

　　自我，肯拼，以及没有多余的私人问题。

　　戴安娜无奈，她当然知道，她会找上高丽娟也是出于同样的考量。

　　可余娜不同，她是戴安娜唯一的例外。

　　深知高丽娟的吃软不吃硬，戴安娜决定打感情牌：“她跟我很像，我没办法不管她。”

　　高丽娟好整以暇地撑着头，示意戴安娜接着说。

　　“我也是在她这个年纪失去的父母。”戴安娜说。

　　尽管心里对父母的事早已没什么感觉，但为了让高丽娟放人，她故意做出了三分难过的姿态。

　　高丽娟撑着头的手放下了，不自在地摩挲。

　　“我想来A市发展，也有她的原因。”戴安娜接着说，“我想让她过得好一点，起码不要像我当初。”

　　高丽娟叹了口气：“好，那就两天。”

　　戴安娜笑了起来：“谢谢你，这两天辛苦你了，我会尽快回来。”

　　高丽娟扭头，不愿多说。

　　机场坐飞机，转火车，最后再打了个车，戴安娜终于回到了Z市，她走时是盛夏，现在却有了点秋天的凉。

　　看了看浓墨般的天，戴安娜寻思余娜应该快回来了，赶忙上楼，打算给小孩下个面条。

　　回来得仓促，她都没来得及跟余娜说一声。

　　丧彪看见她进屋都愣了好几秒，反应过来后嗲着声音亲近，戴安娜摸了摸猫头，抱起来就进了厨房。

　　这次去A市毕竟充满了太多未知，家里又有阿姨定时上门做饭，戴安娜干脆把丧彪也托付给了对方，摸着手里头油光水滑的猫毛，戴安娜决定给阿姨包个红包。

　　很简单的清汤面，戴安娜三两下就做好了汤，只用等面条熟了，她开始四处转悠。

　　卫生间的墙上贴满了便利贴，写满了戴安娜现在看来有些陌生的公式和单词，小孩上了理小后很是刻苦，不放过任何一点时间，大有要学死自己的劲头。

　　余娜的房间没有关门，戴安娜走进去还能看到她床上午睡过后的痕迹，估计是起迟了，有些凌乱。

　　想象着小孩急急忙忙往学校冲的样子，戴安娜弯了眼。

　　书桌上是满满的教辅资料，有两本大开着，边上是没来得及盖好的笔。

　　戴安娜上前，想给余娜整理一下书桌，却发现那根本不是她以为的学习笔记。

　　而是一个素描本。

　　上面的画作还未完成，是一块镜子，里头是一位眼神锐利的女性。

　　镜子外面还有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背影，但只是草稿，完成度远不如镜子里的人物。

　　“画得还挺好。”戴安娜抱着丧彪嘀咕，也不打算给余娜整理书桌了，她本以为都是些学习的资料，没想到还有私人物品，那还是交给余娜自己去整理吧。

　　瞅这本子的厚度，前面还有不少画，戴安娜很好奇，但也没有上手翻动。

　　恰在这时响起了关门声。

　　戴安娜寻思面条应该快好了，便抱着丧彪出来打招呼：“你回来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余娜第一反应是自己幻听了，安娜姐都出差好久了，上周打电话也是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让余娜照顾好自己。

　　“安娜……姐？”余娜一脸惊喜，三两下把鞋子脱了蹦到戴安娜身边，连拖鞋都没换。

　　戴安娜皱眉：“都入秋了，赶紧去把拖鞋穿上。”

　　换季要小心流感。

　　余娜乖乖照做，紧挨着戴安娜身后，亦步亦趋跟进了厨房，看见锅里热气腾腾的面条后有些心疼：“安娜姐你没吃晚饭吗？”

　　“吃啦，这给你做的。”戴安娜示意余娜拿碗。

　　两个人配合着把面条端上了桌，戴安娜虽然已经吃过了，但在余娜的央求下还是给自己用饭碗盛了一小口面条。

　　“最近怎么样？理小班氛围还行吗？”戴安娜问余娜。

　　餐桌是长方形的，余娜有些黏人，非要贴着戴安娜坐，听到问话，她咽下口中莫名美味的面条回答：“还行吧，跟之前也没什么区别。”

　　李想最近并没有针对她，苟矢和郭宇轩离她位置远，之前的那点摩擦跟上辈子发生的一样，余娜醉心于学习，更是没空搭理偶尔的风言风语。

　　“那就好。”戴安娜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心情郁闷到要画画来放松了。”

　　余娜发出了一连串呛咳，整张脸憋得通红，有些吓人。

　　“你慢点吃。”戴安娜连忙倒了杯水，伸手不停拍打余娜的背，看人平静下来了才收回手，“真是的，吃个面条给你吃出山崩地裂的动静了。”

　　余娜讪笑，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戴安娜，状若无意地问：“你看到……我桌上的画了？”

　　“嗯，我本来想给你收拾下屋子的，你平常没时间，又不喜欢阿姨进去。”戴安娜解释完又夸赞，“画得很好，早知道咱们就走艺术生的路子了。”

　　她看得出来，余娜是真心喜欢画画，起码那张她瞥见的画就画得很是用心，镜子里女人的头发丝都一根根精细地上了色。

　　“那还是没办法当艺术生。”余娜有些哭笑不得，安娜姐对她的滤镜似乎有些厚了，她只是个业余选手，跟勤奋练了十几年的艺术生们完全没法相提并论，她又问道，“那安娜姐你看出来我画的是什么了吗？”

　　余娜有些期待，又有些畏惧。

　　既怕安娜姐看出来，又怕她看不出。

　　连等待回答的这几秒里，空气都变得凝滞燥热了起来。

　　戴安娜吃完最后一口面条，抬头对上余娜的眼，笑了起来：“我能看不出来吗？”

　　余娜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戴安娜说：“那是你想象中未来的自己吧？”

　　余娜的心不跳了。

　　戴安娜没注意到小孩失望的眼，一个劲地夸：“审美不错啊小鬼，大红色就是要配大卷发才漂亮。”

　　“嗯。”余娜懒得理，起身端起戴安娜的碗，把面汤倒进自己碗里，又把两个碗撂在一起，进厨房刷碗去了。

　　戴安娜拦她：“我来我来，你去洗澡睡觉吧，明天你们可没有假。”

　　余娜眼皮子耷拉着，没精打采地回：“没事，就两个碗，废不了多少时间，你坐车累了吧？先去休息。”

　　戴安娜说：“我明天就走了，只是回来看看你，明天车上再休息也是一样的。”

　　既然余娜过得不错，那她也没必要在家待足两天了，早点去A市，就能早点给两个人铺好路，余娜以后上大学也舒服些。

　　余娜有些郁闷：“怎么这么忙啊？你们老板是人吗？”

　　她不知道戴安娜的工作情况，只以为跟平常一样是出差做项目。

　　戴安娜也没说自己已经辞职了，毕竟她了解余娜，高敏感型小鬼怕是会因为担心钱的事情而多想。

　　“对啊对啊，我都要被压榨哭了。”戴安娜夸张地附和，试图逗逗余娜，冲她扮了个鬼脸。

　　余娜近距离看着戴安娜，女人眼下那明显的青黑让她笑不出来，只能坚定地躲开了戴安娜想要趁机夺碗的手：“好了，我洗碗，你赶紧去洗澡吧，抢来抢去的浪费的时间更多。”

　　戴安娜想了想，应下了。

　　两人洗完澡又在客厅唠了半小时闲话，戴安娜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泪都打出来了，立刻便被余娜押送进了房间床上，勒令她睡觉了。

　　嘴上逞强说自己不困，实际沾上枕头便昏睡过去了，看得余娜又好气又好笑。

　　余娜放柔了眼，静静看了会儿戴安娜疲惫的睡颜，轻轻关灯带上房门也回了房间。

　　桌上的素描本仍旧大开，余娜坐下往前翻了翻，每一页都是同一个女人，正脸侧脸，全身半身，裤装裙装，应有尽有。

　　拉开抽屉，余娜将素描本小心放了进去，她重重靠上椅背，对着天花板长叹了一口气。

　　没发现就没发现吧，反正日子还长，这次的马脚没被看见，那下次准备好了就四只马脚一起上，跳着踢踏舞上。

　　就不信安娜姐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