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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续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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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还能听见我说话么?”
他指尖发颤地捧着叶时漾染血的脸,那片冰凉顺着指缝往骨子里钻,冷得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叶时漾昏过去有些时辰了,体温像漏了底的暖炉似的往下掉,两人之间的那根红线,也已经完全消失。
他是神仙,指尖凝着仙力,要吊着这凡人的命并不难。
可难就难在……叶时漾本就该是今日寿终正寝!
若是没有这红线,没有他这趟下凡,叶时漾照样会在今日咽气,干干净净,不拖不欠。
薛煜喉结滚了滚。
毕竟这红线是童子一时犯错牵的,如今看来,倒像是老天爷早就铺好的路。
明明是多好的解脱。
既断了红线,又顺了天命,简直是两全其美。
可他握着叶时漾手腕的手,怎么就像被钉住了似的,仍在犹豫。
前一秒还在想要不就“顺其自然”,后一秒就冒出来叶时漾平日里笑起来时,眼角那点弯弯的弧度。
他本就是为爱而生的神仙,眼睁睁看着凡人在自己面前断气……这哪是痛楚,分明是要剜掉他半颗心。
“唔……”
一声极轻的气音打断了薛煜的挣扎。
他猛地回神,就见叶时漾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说是睁眼,其实不过是垂死的鱼儿掀了掀眼皮,那双眼瞳里的光早就灭了,却直勾勾地望着他,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水。
没有恨,也没有怨。
就只是看着。
看得薛煜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得他差点喘不过气。
他慌忙错开视线,声音都带上了点自己没察觉的委屈:“你、你别这么看我……我没说不救你啊……”
指尖的仙力终究是顺着掌心淌了出去。
薛煜抓起叶时漾冰凉的手,用力扣住他的十指,抬眼时,眼眶都有点发红:“我救你,你得答应我件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仙力源源不断地渡过去,声音里带着点强撑的蛮横,“醒了之后,必须、必须讨厌我!听见没有?”
话音刚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剧痛骤然炸开,呼吸瞬间停滞。
薛煜眼前猛地一黑,耳边嗡嗡作响,连指尖的触感都开始模糊。
私自篡改凡人生死,哪有不遭反噬的道理。
可他扣着叶时漾的手,愣是没松半分。
直到无名指的那根红线重新染上鲜活的红,像浸了血似的亮起来,薛煜才终于撑不住,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闭眼的前一秒,他还气不过地在心里骂了句:“叶时漾你这个扫把星……就知道害我……”
时间像被谁掐断了线的风筝,飘飘悠悠不知去了哪里。
叶时漾只觉得自己像片没根的叶子,在漆黑的海里浮了许久,直到一股清冽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才慢吞吞地掀开了眼皮。
“嘀嘀——”
旁边的仪器正规律地哼着,叶时漾望着头顶一片晃眼的白,脑子里空落落的。
只记得跟着村里的小孩往后山跑,然后背上一痛,像是被谁推了把,再之后……好像看见了薛煜?
他动了动手指,想坐起来,胸口却闷得发慌,像是压着块温温的石头。
迟疑着抬手掀开被角,眼睛“唰”地瞪圆了。
薛煜正蜷成一团,脑袋搁在他胸口睡得沉,呼吸轻轻扫过衣襟,带起细碎的痒意。
叶时漾一动,那团“东西”就醒了。
薛煜揉着眼睛坐起来,睫毛上还挂着点没睡醒的迷糊,语气却像炸毛似的:“吵死了,哥哥能不能安分点?”
心里却在磨牙。
要不是他这仙气能暂时糊弄过天道,遮掩住叶时漾本该断了的阳寿,谁耐烦跟这扫把星贴这么近?
全是被逼的!
他打了个哈欠,正想再趴下,叶时漾却红着脸往床边挪了挪,声音细若蚊吟。
“旁、旁边还有张床……”
“哦,所以呢?”
薛煜挑眉,理直气壮得很,“是小煜把哥哥从后山捞回来的,救了哥哥一命,睡你胸口歇会儿怎么了?”
“这就是哥哥的报答?规矩倒挺多。”
“我不是那个意思……”叶时漾脸更红了,又往边上挪了挪。
这下薛煜彻底清醒了,像只护食的小兽,猛地往前一凑,死死盯着他,眼神里全是警惕:“你往哪躲?”
离这么远,仙气都快够不着了,还想不想活?
这些话自然不能跟凡人说,薛煜撇撇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黏在叶时漾身上。
这人抿着唇转了头,耳根却红得像刚被滚水烫过,连绒毛都透着点粉色。
“你……”薛煜指尖痒得厉害,忍不住伸过去轻轻一戳。
叶时漾像被按了暂停键,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猛地转回来,脸颊红得快要冒烟,说话都带着点气音:“我说,你靠太近了……要是实在困,我去旁边椅子上坐着,床给你睡。”
薛煜像是没听见,反而往前凑了凑,眼里闪着点促狭的光:“哥哥害羞了?”
叶时漾垂着眼睑,长睫毛颤了颤,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搞了半天不是续命的后遗症,薛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撑着胳膊坐起来。
病房的单人床本就窄小,叶时漾也想跟着坐直,两人肩膀立马贴在了一起,暖烘烘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渗过来。
薛煜伸手够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指尖划着屏幕,嘴里漫不经心地解释:“我先找到的哥哥,让那村里的小孩去叫导演组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是下去捞你的时候也摔了下,蹭破点皮,所以才留院观察。”
离远了谁给你续那口仙气?
薛煜在心里嘀咕完,又忍不住琢磨起别的。
叶时漾醒了这么久,怎么对那孩子推他的事半个字不提?
“谢、谢谢你,”叶时漾声音发紧,尾音轻轻拐了个弯,“谢谢你啊,小煜。”
这声“小煜”喊得薛煜心头像被羽毛扫过,痒丝丝的。
他梗着脖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下巴抬得老高:“那是自然。”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划,又道,“节目还在直播呢,现在对外都说是你想偷懒,不小心掉进后山的洞里了。”
他抬眼看向叶时漾,眼里藏着点愤愤不平:“要不要现在说清楚?是那小孩把你骗过去推下去的。”
明明知道真相,却看着叶时漾被网上那群人胡乱揣测,说什么“耍大牌”“故意搞事”,薛煜这心里就跟塞了团乱麻似的,又堵又气。
恨不得现在就把真相甩出去,看那群人还怎么瞎咧咧!
他本以为叶时漾会点头,毕竟受委屈的是他自己。
没成想叶时漾只是轻轻摇了头,声音平静得很:“不用了。”
薛煜眼睛都瞪圆了,差点从床上弹起来:“为什么?”
“我知道是他推的,”叶时漾弯了弯嘴角,那点笑意里带着点说不清的疲惫,“但他还只是个孩子,或许是真的讨厌我吧。我做不到去追究一个孩子。”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被单,“讨厌我的人本来就多,或许他也只是一时糊涂。”
薛煜听得下巴都快掉了。
气归气,心里却莫名冒出个念头:就这份心软和包容,叶时漾倒比他更像个神仙。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又被他压了下去。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把到了嘴边的数落咽回去,眯起眼盯着叶时漾,像是要从那张漂亮的脸上找出点破绽:“哥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你在打什么主意?”
话音刚落,叶时漾脸上那层平静终于裂开了条缝。
那点惊讶明明微乎其微,薛煜却看得一清二楚,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怎么会,”叶时漾很快恢复了常态,语气听不出波澜,“只是被针对惯了,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录完节目而已。”
可那转瞬即逝的慌乱,却让薛煜心里的猜测更笃定了。
不肯说真相,肯定在憋着什么大招。
主要是偷懒“遭天谴”的流量和被节目组针对的流量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何不抓住后者带来的讨论度呢?
薛煜撇撇嘴,心里暗忖:等着吧,看我不把你的小算盘扒得明明白白。
“既然哥哥不想说,那我就不追问了。”
薛煜忽然勾着嘴角笑起来,像只黏人的小猫往叶时漾身上蹭了蹭,说话脆生生的。
“不过哥哥有句话说错啦。不是所有人都讨厌你,我就很喜欢哥哥啊,一直想跟哥哥待在一起呢。”
他心里正得意地给自己鼓掌,瞧瞧这随机应变的本事!
这么说既能哄着叶时漾,又能光明正大黏在他身边,刚好能护住他那点被仙气遮掩的秘密,免得被底下那群家伙发现。
正窃喜着,眼角余光突然瞥见窗外。
一个男人正隔着玻璃朝他笑眯眯地招手。
薛煜脸上的笑“唰”地僵住了。
这病房在二十楼,这么高的地方,凡人怎么可能站在窗外?
更何况那人穿一身白长袍,脑袋上还扣着顶写着“一见生财”的白高帽。
猩红的长舌耷拉在嘴边,脸色白得像涂了粉,那笑容看着又邪又瘆人,打招呼的手势都透着股阴恻恻的意味。
薛煜瞬间手脚冰凉,盯着窗外动也不动。
叶时漾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窗外只有飘过的云,什么也没有,不由得放柔了声音问:“小煜,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薛煜猛地回神,抬手胡乱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声音都有点发飘:“没、没事,就是突然想上厕所了。”
他一边说着,心里头早炸开了锅:邪门了!他这仙气罩得密不透风,那白无常是长了透视眼不成?怎么敢摸到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