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没有讨厌我》靳赧

5、消失

　　心里那团纠结缠得跟乱麻似的，薛煜魂不守舍地瞎逛。

　　正晃悠着，一群神仙呼啦啦从头顶飞过去，看见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人好心喊：
　　“薛大人往哪儿去？玉帝召集开会呢，你走反啦！”

　　薛煜含糊应了声，只好暂且把那点烦心事往脑后压了压，跟着众仙往议事的地方挪。

　　天庭的议事云殿早挤得跟集市似的，云磬余音还在殿梁上绕呢，薛煜就猫着腰在攒动的衣袂里钻来钻去。

　　广袖被旁边仙官的玉带勾了下，他忙拽着袖子往前蹭了两步，声音压得跟蚊子哼似的。

　　“借过借过，劳驾让让。”

　　“这不是薛煜吗？”

　　旁边忽然伸过来只手拽住他，“刚去姻缘殿找你没见着，跑哪儿野去了？”

　　薛煜指尖往唇边一比，做了个“嘘”的手势，另一只手已经死死扒住前头的云柱，指节都用力得泛了白：“就……随便逛逛。你小声点，别让玉帝听见了。”

　　好不容易在人缝里挤出个空当，正好挨着杨戬常坐的玉座。

　　玉帝在前头讲得正起劲儿，薛煜心里却还在翻来覆去地琢磨：神仙到底该不该救人呢？
　　良心实在过意不去。

　　犹豫间，他悄悄侧过身，指尖刚搭上身边人的银甲衣袖，还没来得及用力，自己的声音先虚了半截。

　　“杨戬，你说……好神仙该不该救人？”

　　那人慢悠悠转过头来。

　　剑眉斜飞入鬓，眼尾带着几分凛然的锐度，鼻梁高挺得像玉雕的。

　　明明是副能镇住众仙的模样，可目光刚落在薛煜脸上，那双瞳仁忽然亮了亮。

　　连声音都轻快得带了点雀跃：“我不知道。”

　　薛煜刚顺下去的气差点又呛上来，他抬手按了按额角，眉头一皱：“你……是哮天吧？”

　　“我不是哮天。”

　　杨戬的身子肉眼可见地僵了僵，默默把头转回去，声音压得跟偷东西似的。

　　薛煜这回笃定了，他抿了抿唇，伸手一把揪住杨戬身后那条藏起来的尾巴：“还装？杨戬呢？”

　　“……主人在灌江口。”

　　哮天见装不下去，只好丢了那端着的架子，苦着脸哀求，银甲后藏着的耳朵尖抖了抖，“薛大人您是好神仙，小点声成不？”

　　盯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薛煜心里头忽然松了口气，甚至偷偷摸摸漾起点莫名的庆幸来，追着问。

　　“我不揭发你，你先告诉我，杨戬下凡的时候，见了该救的人，救不救？”

　　“救啊，怎么不救。”哮天答得干脆。

　　薛煜吃了一惊：“这不是干预凡人生死吗？玉帝知道了要治罪的吧？”

　　哮天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玉帝召主人他都未必去，怎么治罪？”

　　“那也得人到了才能治啊。”

　　薛煜咬着手指思忖半晌，也是这个理。

　　杨戬那性子他清楚，先救了人让自己心安，至于之后是罚是赏，那便是后话了，横竖也是命。

　　心里总算有了主意，他往玉座后缩了缩，半个身子躲进玉柱的阴影里，避开前排投来的视线，低声道：“没事没事，我不找他，就想跟你说说话。”

　　“跟我下去一趟，帮我找个人好不好？”

　　哮天立刻直了直身子，这点忙自然是要帮的。

　　可他往玉帝所在的云阶望了眼，又蔫蔫地垮下耳朵，声音也低了半截：“能是能，可玉帝这会开起来没个头，等散了，凡间说不定都过了小半月啦。”

　　薛煜嘴角抽了抽，这要是等下去，叶时漾头七都过了。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那你变回去，咱们悄悄溜下去，保证耽误不了你多大会儿。”

　　看他急得眼尾都泛红了，不像是装的，哮天当即就缩了缩身子。

　　银光一闪，原地就多了只巴掌大的小狗，浑身毛蓬松得像团棉花，连耳朵都特意耷拉了半截，看着格外好藏。

　　一人一狗就这么猫着腰，顺着云缝的阴影往下挪。

　　落到凡间时，天已经黑透了，风里裹着些草木的潮气。

　　原先围着的人早往林子深处找去了，四下里静悄悄的，连虫鸣都稀稀拉拉。

　　薛煜也不遮掩了，抬手往半空一拂。

　　光影里“哗啦”展开张卷轴，素白的绢面上，正是叶时漾的模样，眉眼清晰得像是能从纸上走下来。

　　他微微屈身，把卷轴递到小狗鼻子前，指尖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抖：“你闻闻，这人在哪儿？”

　　下一刻，哮天的声音就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来，透着点凝重：“有点远……而且气息很弱，他好像有点死了。”

　　“有点死了？！”难得回天上这么久时间，导演组还没找到他人吗？

　　薛煜没忍住，声音“嗷”地窜高了半截，惊得旁边的树叶都抖落了两片。

　　他手忙脚乱把卷轴卷起来，又在哮天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力道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慌：“快，快带我去找他！”

　　话落，哮天的身子瞬间宛如团云飘在半空，飞得疾如流星。

　　薛煜紧随其后，眼睛瞪得溜圆，连半分多余的目光都不敢分，直追到后山最深处才稍稍慢了些。

　　小狗在周围转着圈嗅了嗅，鼻尖在空气中点了点，最后停在一棵老槐树后头。

　　薛煜快步跟过去，看清那景象时，呼吸都顿了半拍。

　　树后竟藏着个极隐蔽的洞口，乍看只有几米大，往里瞧却越走越开阔。

　　洞里堆着些大小不一的碎石，枯草缠在石缝里，还有股浑浊的污水顺着石壁往下淌，在地上积出滩黑糊糊的水洼。

　　而叶时漾，就静静躺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一动也不动。

　　石面上蜿蜒流下的血迹，在昏暗中泛着刺目的红。

　　薛煜只觉得指尖发麻，连带着良心备受打击，手控制不住地抖起来。

　　他正抬脚要往下跳，偏这时，一束惨白的光忽然晃了过来，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

　　抬头一瞅，竟是个举着手电筒的小孩儿，正跌跌撞撞往这边跑。

　　“哮天，你先回吧。”

　　薛煜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却像钉在了不远处的人影上，“今日这事，算我欠你个人情，往后有需，尽管来找我。”

　　哮天闻言，周身银光一闪，眨眼就幻化成条威风凛凛的巨犬，身形竟堪比猛虎，鬃毛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它踩着空气一步步往天上飘，声音沉了几分，却带着股可靠的稳：“薛大人放心，若非我有意，凡胎肉眼是瞧不见我的。”

　　“今日便与薛大人别过了。”

　　话音落时，那道庞大的身影已化作道流光，没入了沉沉夜色里。

　　急促的呼吸声越来越近，那孩子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薛煜并不认识他，却立刻摆出一副焦灼模样，往前逼了半步：“你怎么独自一人在这儿？其他人呢？不跟你一起？”

　　那男孩看着不过十一二岁，被他这样连珠炮似的追问堵得慌了神，眼神左瞟右看，说话都打了结。

　　“我、我来这儿找人，其他人……其他人往另一边去了。”

　　薛煜眸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顿了顿，又追问：“他们怎么不跟你一块儿？让你个小孩子单独跑，就不怕出事？”

　　“没、没事的。”

　　男孩攥紧了手里的手电筒，光在地上晃得更厉害了，“我从小在山里长大，熟得很，不会有事的。”

　　“哦？”薛煜挑眉，语气里带了点漫不经心的试探，“那他们就没谁想跟着你？”

　　“没……没有啊。”

　　“那你……”薛煜忽然拖长了调子，目光像根细针似的扎过去，“也没跟他们说，叶时漾就在这个洞里？”

　　“没、没有！”男孩猛地抬头，话音刚落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唰”地白了，慌忙摆手。

　　“我、我不知道那人在哪儿啊……你、你找到了吗？”

　　手电筒的光在他脸上晃了晃，把那点藏不住的慌乱照得明明白白。

　　薛煜心里咯噔一下，顿时了然，眯起眼忽然笑出声来，声音里带着点狡黠：“我也没找到，倒找着点别的有趣东西。”

　　他抬手往天上一指，语气漫不经心，“看见没？那儿有只会飞的狗。”

　　“啊？”男孩果然被带偏了，懵懵懂懂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

　　下一秒，后颈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腿一软就顺着树干滑了下去，手里的手电筒“哐当”掉在地上，光柱斜斜扎进草丛里。

　　薛煜蹲下身，看着他紧闭的眼，轻轻啧了一声。

　　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慌都不会藏，就被人支来守着，倒也真可怜。

　　他伸手揪了根男孩额前的碎发，指尖捻着轻轻揉动，随即闭上眼。

　　脑海里霎时涌进些陌生画面。

　　昏暗的光线下，个高瘦男人戴着口罩墨镜，声音发闷，刻意压着嗓子，但从身型看绝不是其余嘉宾中的任何一人。

　　“把他引到这儿来，想办法推进洞里，别手软。”

　　“等他没气了，那笔钱就给你，懂了吗？”

　　男孩缩着脖子，脸白得像纸，眼神里全是怕，却还是点头：“知、知道了……那我要守在这儿，不让别人来吗？”

　　男人突然低笑几声，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毛骨悚然：“你要是真能做到，我也能多给你加些钱。”

　　再往后，便是男孩跑到苞谷地，支支吾吾骗叶时漾往这边来的画面。

　　薛煜的手不自觉捏紧，指节泛白。

　　气的不光是那藏头露尾的男人想害命，更气叶时漾那个蠢货。

　　偏偏是这副毫无防备的性子，好像谁都能来骗他一回，真是蠢得让人牙痒痒。

　　骂他还不高兴。

　　他深吸口气，眼底的火气还没褪尽，指尖“啪”地打了个响指，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去把导演组的人找来。”

　　话音刚落，地上的男孩就迷迷糊糊晃了晃脑袋，像提线木偶似的爬起来，脚步虚浮地往林子外挪去。

　　薛煜没再看他，转身就往洞口跳。

　　不过半米的距离，落地时却猛地顿住。

　　视线不经意扫过自己的无名指，那根系了不知多久的红线，竟淡得快要隐没在皮肤里。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又空又慌。

　　他顾不上别的，三两步冲到岩石边，蹲下身去看叶时漾。